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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分子的“憂郁癥”(黃帥)

——讀布爾加科夫《劇院情史》

http://www.marylandtruckinsurance.com 2014年10月16日11:27 來源:北京日報  黃帥

  馬克蘇多夫自殺了,在一個基輔的春天里。

  一個生前卑微的作家,在臨終前宣告了自己的文學觀,留下了一段耐人尋味的遺言。浮華喧鬧的莫斯科文壇,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這個年輕生命的殞滅。他將自己死因歸為無際幻想引發(fā)的憂郁癥,“與此有緣者無妨一讀……”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書歸正傳”,回望了自己的一生……

  與此同時,布爾加科夫開始了自己最后的“創(chuàng)作沖刺”,在《大師與瑪格麗特》初稿交付后,這本《劇院情史》也草草結尾了。與前者的厚重宏大相比,這本小冊子實在是太單薄了,卻是作家一生的真實寫照。身患重病的布爾加科夫深感自己來日無多,在明知不可能出版此書后卻用辛辣的筆法寫下了滿紙荒唐,其中辛酸落淚之處,想必只有書里的主人公馬克蘇多夫與他惺惺相惜了。

  書里書外,如同劇院舞臺前后,本來就是一個世界。布爾加科夫筆下的馬克蘇多夫的文壇“奇遇”, 正是作家自身的人生閱歷的藝術再現(xiàn)。馬克蘇多夫是《河運報》社的底層小職員,出身卑微而窮困潦倒,在耗盡心血寫出一部小說后卻遭到了文壇同行的冷嘲熱諷,因在文壇毫無地位,人微言輕的他在重重打擊后飲彈自殺,命懸一線之時卻被魔鬼靡菲斯特打斷。在魔鬼神奇力量的幫助下,馬克蘇多夫的作品在文壇名聲大噪,春風得意的他進入了莫斯科的上流社會。然而,外面光彩奪人的貴客們卻是敗絮其中,心灰意冷的馬克蘇多夫轉而進入戲劇界,便遇見了莫斯科獨立劇院的院長瓦西里耶維奇。

  這位劇院院長映射了著名的戲劇理論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這位創(chuàng)建過獨立的戲劇理論體系的文壇名宿,在《劇院情史》的故事里,被描繪成一個剛愎自用的唯我論者。瓦西里耶維奇在劇院的專制與乖戾令馬克蘇多夫作嘔,他毫不留情地諷刺這位文壇“大師”:“他執(zhí)導五十五載,發(fā)明了一套演員如何準備所演角色的理論,我一分鐘也不懷疑,這確是套天才理論,但應用于實踐時卻只好嘆息。我敢用腦袋打賭,如果領一個外人來看排演,他非大驚失色不可!”然而,瓦西里耶維奇并不理會他人的評價,尤其是年輕人的新鮮思想 ,他對自我的迷信達到了令人捧腹的地步。馬克蘇多夫目睹了劇院舞臺上的一幕幕荒誕夸張的景象:浮夸的女演員處處以戲劇性的方式嘩眾取寵,演員為了體驗失火場景的驚恐而亂喊大叫,甚至院長浪費四個鐘頭時間十三次上舞臺表演獻花……布爾加科夫借小說人物之口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戲劇理論蓋棺論定:“如果瓦西里耶維奇的理論絕對正確,如果按他的方法演員確能獲得體驗角色的才能,那么不言而喻,每一個演員在每一出戲里應能喚起觀眾充分的想象,演得使觀眾忘記他們面前的舞臺!

  顯然,布爾加科夫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理論的批判是毫不留情的。在兩位文壇名宿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爭鳴中,我們并沒有必要對其中的一位作出學理上徹底的褒揚或貶斥,對此文學史與理論界自有公論。對于《劇院情史》的讀者而言,我們更關心的是布爾加科夫的敘述方式與創(chuàng)作心態(tài),正如他將自己的悲慘命運歸咎于知識分子獨有的“憂郁癥”,這令人不禁要追問下去:是什么導致了布爾加科夫這種生活與創(chuàng)作中的癥候呢?

  德國思想家沃爾夫·勒佩尼斯(Wolf Lepenies)說過:“知識分子總在憂郁癥與烏托邦之間徘徊。他們在幻想、憂郁、懷舊中對抗著日益復雜的社會!辈紶柤涌品虻耐砟暌烟幵谔K聯(lián)集權時代的巔峰階段,無孔不入的階級論令這個曾沐浴過“白銀年代”的文學風潮的作家倍感憂郁,飄零寂寥的生活與日益加劇的病痛折磨著他羸弱的身體。在他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冷嘲熱諷里,似乎不僅有文學觀念上的沖突與悖逆,還有他對歷史虛無的無助,有對歲月滄桑的感慨,更有對當下社會官僚氣息的不滿。

  “與此有緣者無妨一讀……”面對現(xiàn)實世界的不滿,知識分子時有矯情,文人相輕引發(fā)的酸楚楚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并不罕見,但在布爾加科夫隱晦的敘述下,更多的不是泛濫的情感,而是血淋淋的現(xiàn)實。知識分子的“憂郁癥”多來自對自我與世界關系的認知不清,烏托邦的美好幻象在現(xiàn)實慘淡的圖景面前顯得更加冷酷絕情。但當作家彷徨于蒼茫的大地上,布爾加科夫用魔幻的筆法寫下了他對歷史與現(xiàn)實的憂思,就在他還沒來得及梳理更多思考的時候,他死了,就像那個卑微的馬克蘇多夫,在死寂的寒夜里含恨而逝,“起于泥土,歸于泥土”!秳≡呵槭贰穬韧獾牟紶柤涌品颍半p腳深陷在泥土里,頭腦卻飄浮在云端”。他能提供給我們的并不是明晰可辨的思想,只是一片煙雨霏霏的迷霧。然而,正是在這片迷霧中,人類的靈魂才得以舒展。這種迷茫不是沮喪或絕望,相反,這是一種覺醒與解脫。布爾加科夫的“憂郁癥”喚醒了自我解脫的可能,在覺醒之后的歲月里,他給我們描繪了一個美麗的夢境,然而,那只不過是不曾抵達的烏托邦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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