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難寫是精神——讀夏海先生《品讀國學經典》(聶震寧)

　　國學經典是中華文化至為主流的文化傳統(tǒng)，國學經典是中華文化至為閃光的瑰寶。歷朝歷代詮釋、鑒賞、品評等各類著作從來不曾缺少。新時期以來，此類著作也接踵而出。鑒賞、品評益多，不僅說明國學經典可賞可鑒處并沒有被品讀者窮盡，也說明隨著時空遷延，國學經典能常品常新，足可見其有容乃大、意義恒久之勝狀。夏海先生的新著《品讀國學經典》，既努力在國學經典作品中尋找通幽曲徑之雅趣，更有以經典文本觀照現實，成達古通今之功的氣概。

　　《品讀國學經典》一書在尋找通幽曲徑的雅趣上著力頗多。全書選擇品讀的我國古代文史名篇計36篇，起自春秋諸子，終至清末大儒，橫跨兩千余年時空，有論政、論學、論人的名篇，也有寄情山水、抒發(fā)性靈的佳作，無一不是有過極高定評，無一不是有過大量品評文字。面對如許名篇佳作，更兼如許名篇佳作久已被歷朝歷代飽學之士讀遍讀透，作者不畏谫陋之虞，迎難而上，逐篇去讀，逐字逐句去讀，讀出了自己的發(fā)見。如對管子《牧民》的解讀，后世學者多看重其“為開宗明義第一篇，系綱領性文獻，其學說為《經言》的總脈絡”，而夏海先生卻指出：“《牧民》更重要的作用是對中國政治思想和統(tǒng)治實踐影響深遠，其中最大的啟示是提出并倡導禮義廉恥�！比绱吮阃伙@了自己所堅持的識見。又如，劉禹錫的《陋室銘》，通常論者止于詩人那些“兵符相印無心戀，洛水嵩云恣意看”，“以閑為自在，將壽補蹉跎”的消極態(tài)度，夏海先生卻不肯止步于此說，而是發(fā)揮細讀批評法的功力，指出“《陋室銘》從三個維度論證了物質與精神的關系，對人生哲理做出了詮釋”，亦即“一是山與仙的關系”、“二是水與龍的關系”、“三是室與德的關系”。顯然，較之于那些通常之論，夏海先生的條分縷析更具文本價值和學理意義。再看到書中解讀荀子《勸學》時，作者不落窠臼，創(chuàng)造性地解讀出荀子文本里所主張的道德生命三個境界，并把人的生命劃分為生理形態(tài)和道德形態(tài)，指出“沒有道德的生命是沒有質量的生命”的論斷，不僅讓我們看到了夏海先生的國學功底和品評文本的功力，更令我們對夏海先生努力見人之所未見，勇于發(fā)今之學人之幽思的治學精神所感動。

　　品讀經典，最難的是達古通今。一個品評者，穿過他所鑒賞的文本，追尋的是達古通今、接通古今、以古喻今。他最大的意趣也許在文本，而他最大的關心應當是今人。因而，今人品評國學經典，當有今人的精神境界。這是《品讀國學經典》一書最突出的特點。

　　《品讀國學經典》一書所選篇章，可以看出品評者夏海先生的現實思考。從狹義的國學觀點來看，全書所選作品，并不全屬于傳統(tǒng)學術所認定的國學經典范疇。按照馬一浮先生之見，所謂國學，是由六經構成的；而按照一些國學家意見，無非要加上兩千余年來“我注六經”的成果。然而，現在也有一種觀點受到越來越多的學者認同，就是夏海先生在本書序言中所說的“以儒學為主體的中國固有學術”。這一觀點顯然更具有文化包容性。按照這一說法，本書所選篇目名實相副，因為其中無一篇不是“中國固有學術”。作者之所以如此選擇，目的很顯然，為的是今人的現實需求，今人需要治國理政、重德明志、培養(yǎng)人才、修身齊家，故而所選篇章均有所針對。甚至，在相當多的古代文史名篇選本中較少入選的韓非子《說難》一篇，本書亦選入并加以品評，可謂將今人精神文化的需求揣摩得頗為到位，作者希望通過《說難》這一文本，幫助當下讀者了解古人進言的技巧，以利于增強交流傳播的能力。讀者們不妨仔細瀏覽目錄，可以發(fā)現，所選36篇作品，基本面貌都是積極向上的，這就是一位具有強烈現實精神和責任感的品讀者所做的選擇。

　　《品讀國學經典》的現實精神和責任感更見諸書中的每一篇寫作。作者以“解構”的方法進入經典作品，以“建構”的責任感接通古今，形成了一個又一個頗具新意的文本�！赌撩瘛芬晃�，古往今來評者眾多，內涵相當豐富，可以從多種角度加以品評，文中諸多名言警句深入人心。然而，夏海先生卻在照顧全篇文本解讀的前提下，突出了“禮義廉恥，國之四維”這一主要內容，這是對當今社會道德狀況的一種觀照，體現了品評者強烈的現實態(tài)度。對于魏征《諫太宗十思疏》一文，古往今來的品評者多突出解讀的是唐太宗虛心納諫，“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的道理，夏海先生則從這一經典篇章中提煉出“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的主題，這也是魏征文中的主要內容得出最大的啟示：治國理政要固其根本，厚積德義。這就是一位時刻關注現實、堅持學以致用的經典品讀者，他拒絕食古不化，他努力以古喻今，他熱愛經典但不耽于經典，他關注現實又更善于思考，一句話，他的全部品評，誠然是在用傳統(tǒng)文化豐饒的智慧之水澆灌新世紀中國的現實之樹。

　　《品讀國學經典》一書出版后，受到了許多讀者的喜愛。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本書的寫作特點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全書敘述明白曉暢，說理手法循序漸進，旁征博引，古人多家論述互相為證，西方哲人言論時有借鑒，因而讀來不覺艱澀，不覺古奧，而常有現實情趣、豐沛之感。清代文學批評家金圣嘆曾言：“最明暢之文，卻甚幽細；最條直之文，卻甚郁勃；最平夷之文，卻甚跳躍鼓舞�！蔽蚁�，拿這句古人的評語來評價《品讀國學經典》的寫作，是不為過的。

　　(本文作者系韜奮基金會理事長、中國出版集團前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