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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是從庸常的生活中向上一躍(李犁)

http://www.marylandtruckinsurance.com 2014年09月19日09:35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李 犁

  讀東來的詩歌感覺有兩種力在同時發(fā)軔,一個是向上飛,飛到云端飛進(jìn)虛無;一個向下沉,沉進(jìn)土地沉成根。我把這理解成詩與思在行動。詩是理想是美在飛翔,思是思想是核在結(jié)籽。前者輕,后者重,人生就在輕與重中折返并生成境界和意義。而推動這兩者翩飛或者下沉的就是詩人滾滾翻動的情感。東來是心靈豐沛的詩人,他的易于點燃和爆發(fā),他的洶涌并一瀉千里,都讓他這些詩歌流速很快,也讓讀者跟他的心靈一起在詩歌的波濤浪谷中顛簸和起伏:“誰把夜磨得如此,短/磨刀石上進(jìn)退的淚,渾濁而憂傷/刀鋒在月光的簇?fù)硐赂铋_一個口子/夜便鮮紅地蔓延開來/刀光閃進(jìn)屋,將剩下的紫色/均勻地涂在我熟睡的臉上//……誰磨短了我的青春,讓我未老先衰/誰磨平了我的銳角,讓我圓如鵝卵/磨刀石上拉鋸似的唱著男人的情歌/救世,沒有一點陽剛……”

  這是東來《刀鋒,總被無端地藏起》詩中的兩段,它集中代表《北緯40度》詩集的風(fēng)格和藝術(shù)水準(zhǔn),它的隱與顯、放與斂,還有意象與情思都恰到好處。但這里我要說的是它藝術(shù)生成后面的情感驅(qū)動力,是“誰”讓他在庸常的生活中敏銳地感受和捕捉到“刀鋒”的逼迫?又是什么讓他在詠嘆時間和生命的刀鋒失去時又陡然有了憤懣:“隨著野火的燃燒,僅剩下赤裸的肌肉/沒有一點骨架的詩歌,缺的是鐵/刀鋒上還有多少營養(yǎng)”?這里失去了堅挺和鋒芒的刀鋒成了我們這個疲軟時代的象征。這首詩由個人生命的嘆息進(jìn)而升級到對時代勁健精神的呼喚。他的小處啟動,大處著落的寫作過程,來自于詩人天生的敏感,更重要的驅(qū)動力是東來內(nèi)心澎湃的愛。正因為愛的驅(qū)動力,才讓他的情感處于激蕩之中,讓他的思維敏捷如快刃,哪怕游絲般的風(fēng)吹草動它都能捕捉并削鐵如泥,推動他的寫作如潮汐,滾滾向前。

  東來的詩歌更像一條激流,波濤洶涌,飛流直下。這是一種摧枯拉朽的力量。這力量除了詩歌自身的節(jié)奏,更來自東來不可遏制的激情。這激情是詩歌的氣脈,它鼓蕩著,奔涌著,使詩歌豐滿圓潤并綿綿不絕。所以東來的詩歌像連貫的鏈條,你很難將它截斷。這說明東來不是把詩歌雕鑿成精美的器,而是追求一股氣。這氣源自作者胸中盤踞的元氣,讓他的詩歌外顯為氣勢,內(nèi)蘊(yùn)為氣韻。我相信他的這些詩都是一氣呵成的,所以節(jié)奏緊湊,緊密相連。是廣博的愛讓他寫作的視角張得很大,使他能在復(fù)雜平庸的生活現(xiàn)象中發(fā)現(xiàn)詩意,找到秩序、美和抒情。他似乎用的是篩選法,用詩歌篩選掉生活中那些瑣屑的丑的不規(guī)則的元素,讓美和詩意乃至真理聳立起來,讓我們仰視,也讓我們敬畏。所以他是在用詩歌梳理著生活,使生活條理化、詩意化。而這些生長著的生機(jī)勃勃的生活又使他的詩歌親切平易,使高處和寡的詩歌變得日;、親近化了。于是詩歌與生活與心靈開始擁抱、融合,不再疏離,不再分隔;那原本就屬于詩意的——生命的細(xì)節(jié)和目光所及的美好,以及作為詩歌源泉的往事更成為詩人深愛的事物,他把詩情傾注在這里,或用深情覆蓋它們,或從萬物的品質(zhì)中探究活著的真諦,最終讓生命從塵世中超拔出來,進(jìn)入一塵不染的境界中去。

  只要認(rèn)真讀東來的詩歌,你會發(fā)現(xiàn)詩歌中有一種挽歌的氣息在回蕩,還有雖然清晰但不明亮的深沉。這是他面對時間和生命以及美在蒙塵的現(xiàn)實中的態(tài)度,他清楚的知道在時間和時代面前,個體的力量多么渺小,一個人無力達(dá)到的地方太多了。但是這不妨礙一個人選擇他的熱愛和方向,他要沿著自己看見的光明走自己的路,哪怕前面是深淵也絕不退縮,誠如他的詩句:“帶向深淵并不可怕,只要和你一起/變成雙飛的蝴蝶,一前一后地飛去”。毀滅和犧牲都不能阻止詩人的選擇。我想這不僅是他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也折射出他面對世界的態(tài)度。他是清醒的,更是堅定的。這讓他的詩歌有了重量和力量。也讓他的熱愛不膚淺,讓他的執(zhí)著不盲目。同時也將他詩歌中的悲涼和憤懣化成了從容和達(dá)觀,從而顯露出作者自信、豁達(dá)、豪邁的世界觀。這也讓東來的寫作不是游戲不是逃避更不是逍遙,而是悲憫和拯救,是他靈魂里的英雄情懷和無私博大的愛的凸顯和綻放。我們在這些詩歌中看到了感性與理性、激蕩與沉思、磅礴與細(xì)微、清亮與深沉、深情與憤懣交織的景象。我們也可以把這些特征看成是他表達(dá)良知時呈現(xiàn)的廣度和力度。

  這些詩歌都是東來從自己靈魂里撕下的血與肉,是他與生活擦身而過時摩擦出的火花。所以東來的寫作喚起了大家忘記和忽視了的一個詩歌基本常識,那就是——觸景生情。這是詩歌產(chǎn)生的本源,F(xiàn)在很多詩人卻羞于談這個,有些詩人在寫作中離這個也越來越遠(yuǎn),無“景”而造情,甚至憑空捏造,或從別人的作品中衍化和孵化自己的作品,或東抄一句,西摘一行,還故作神秘,裝神弄鬼,顯大師狀。因為這樣的作品沒有根,無景既沒根。而觸景生情不單指風(fēng)景,還有我們遇到的人和事,以及我們所有的遭遇和生活中的體驗。憤怒出詩人,是因為生活中的丑惡讓詩人怒發(fā)沖冠;同情出詩人,是因為悲哀的事實喚醒了詩人的悲憫和良心。以此類推,就說明“景”就是產(chǎn)生詩人的土壤,是生活、是生存、是命運(yùn)。我們可以把詩人看做裝滿汽油的鐵桶,或者是燒紅的鐵,只有和現(xiàn)實發(fā)生碰撞了,汽油才能燃燒,鐵才能淬火。從這方面來總結(jié)東來的創(chuàng)作就是:現(xiàn)實的景點燃他內(nèi)心早已儲備的創(chuàng)作干柴,在激情燃燒的同時,又對他所看到的景進(jìn)行整理和挖掘,從中找到人類需要共同面對和解決的問題,這便使他的詩歌有了思想的重量和理性的力量。

  東來的寫作不只是為了飛翔,為了浪漫和超越,同時是為了思想和意義,思想即思考,它是理性的,是鐵,是他的詩之重,更是他對生存大地的關(guān)懷悲憫和愛。譬如他從古塔上淋了雨的鴿子想到了人和自己的人生:“誰能敲開古塔,這壓抑了我一生的文明/滴到鴿子的秋雨,抖落到我的眼里/淋濕了我的羽毛,讓我也如青磚一昂沉重/這可能讓我重見光明,在這荒蕪的夜/是想方磚般循規(guī)蹈矩地活/還是鴿子般折戟沉沙地飛”。這是關(guān)于人生活方式的思考,是要安全的行尸走肉地活著,還是有危險有可能過早夭折的飛翔。這是一個關(guān)于理想和信仰的問題。而“尸骨埋在地下,眼睛卻長在空中”是對前一個問題更直接的回答,因為人活著不是茍且地爬行,而是為了飛。人天生有對高度的向往,飛,雖然危險,但它是愛、是美、是自由,難道還有比這更有價值的東西嗎?而這段:“還是應(yīng)該有所畏懼的,畢竟/我只是神在大地上的兒子,而世界/也都是神的子民。用宗教辦的信用卡/不過想在人生進(jìn)退中方便使用,當(dāng)一切/只在塵土飛揚(yáng)時,神接納我說:/你去吧。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都有了結(jié)局,萬物都生長有序,這是萬象歸一,最初的與最后的吻合到一起。不論你怎么掙扎,一切都早已定論,因為自然規(guī)律就是神,它決定最終人還是人,神還是神,人終究變不了神。這不是宿命,而是自然法則,更是人間不變的哲理。知道這樣的結(jié)果,那就珍惜生命,善待生命,對萬物要有敬畏之心,切不可過分地放任欲望和濫擲生命。談到這里,想到他前面批判的“循規(guī)蹈矩的活”,這是不是有點矛盾呢?當(dāng)然不是,這里涉及一個活著的尺度和標(biāo)準(zhǔn)問題,美的詩意的生活就是恰到好處。過猶不及,過頭和不夠都不是恰好。因此這恰好就形成一個度,一個人生紅線和坐標(biāo)。

  那么這個線具體是什么呢?于是我想到東來這本詩集的名字《北緯40度》,用他自己的話說,在這條緯度上,匯聚了大自然和人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且是最美好的事物。而最美好的事物都離不開詩意,所以衛(wèi)東把這條緯線喻為詩之線。不論是廣義的人生還是具體的詩歌文本,最重要的是要解決好詩與思的關(guān)系。過于詩,詩歌就空洞,思多了就笨重,會遮蔽詩性的光芒。最佳的緯度就是在輕與重、高與低、實與虛、想象與思考、舒暢與疼痛之間找到平衡點,為此,東來用全部的愛還有激情去思——思大地和生活的根,再從思中脫穎出詩,讓詩從庸常的生活中躍起來,成為一道最美的緯線。

  (《北緯40度》,東來著,吉林人民出版社2014年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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