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人類文明的“母宇宙”(王衛(wèi)英 張懿紅)

　　《逃出母宇宙》是科幻作家王晉康《活著》三部曲的第一部，雖然篇名借用了余華的同名小說，但王晉康把“活著”的意義從現(xiàn)實生活擴展到廣袤的宇宙空間和深遠的歷史背景之中，賦予“活著”以獨特內(nèi)涵。

　　《逃出母宇宙》是一曲人類文明的慷慨悲歌。構成這慷慨悲歌的主旋律，是伴隨一次次顛覆性的科學發(fā)現(xiàn)而層層揭秘的末日災難：從一開始楚-馬發(fā)現(xiàn)的 局域空間暴縮，到楚天樂的“三態(tài)真空理論”，再到楚-泡利發(fā)現(xiàn)的“宇宙整體收縮”的終極災難，人類逃生的希望從拋物線頂點跌落于地；隨后楚天樂又提出“孤 立波理論”，認為之前的塌縮只是上帝打了一個尿顫，于是人類如遇大赦；然而危機剛過，楚天樂又發(fā)現(xiàn)空間暴脹可能引起智力衰退，而這種大致以10萬年為周期 的科技清零會導致人類文明徹底崩潰！這一系列科幻“發(fā)現(xiàn)”如同過山車，載著人類忽而天堂忽而地獄般一路狂奔。在滅頂之災的超強刺激下，人類幾十年間實現(xiàn)了 數(shù)千年才能實現(xiàn)的科技突破，最終逃離母宇宙，踏上守護地球文明的宇宙漂流之旅。然而小說結尾，“諾亞”號太空新人類又有新發(fā)現(xiàn)，蟲洞式飛船航行的終點不可 知：可能回到現(xiàn)在，也可能回到宇宙肇始，還可能去往宇宙末日！小說將人類與宇宙災難的生死博弈寫得一波三折，深不可測的宇宙一次次試煉人類強悍的生命力和 科技創(chuàng)造力，這種勝算寥寥的拼死抗爭卻充分體現(xiàn)了人類生命的意義和尊嚴。人類歷史就是不斷探險、不斷抗爭的歷史。小說多次將太空探險與地球文明史上那些地 理大發(fā)現(xiàn)和民族大遷徙相提并論，這種類比給人一種歷史的縱深感，也使假想的宇宙災難和科技探險升華為人類文明史的宏大象征。

　　王晉康的科幻作品以超硬著稱，這種超硬科幻被他定義為“核心科幻”�！短映瞿赣钪妗芬廊缓堋坝病�，其科幻構思基于兩個設定：真空(宇宙空間)有 深層結構；可以因高能激發(fā)而洇滅從而形成二階真空。從這兩條設定“公理”出發(fā)，作者進行了絲絲入扣的推理，新穎、驚世又極具合理性，諸如真空洇滅后形成的 透明球、空間對空間的全新運動方式及由此發(fā)明的可達億倍光速的蟲洞式飛行、該飛行方式的局限性(與大宇宙隔絕)等等。正如科幻作家劉慈欣所言：“這些內(nèi)容 涉及物理學和宇宙學的最前沿的知識，展現(xiàn)了宇宙演化的總體圖景和時空最深處的奧秘，具有無可比擬的廣闊背景和哲學高度�！薄短映瞿赣钪妗房苹迷O定的獨到之 處在于，對末日災難的預言更符合人類的認知規(guī)律：曲折莫測，峰回路轉(zhuǎn)，最后揭開真相；巨大的絕望透出希望的曙光，又限于更大的絕望。從寫作手法看，這種結 構把懸念的張力一直保持到小說最后；從哲理層面看，這種“既可知又不可知”的現(xiàn)象，正是人類文明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所走的真實路徑，因而小說在哲理深度與藝 術感染力上實現(xiàn)了完美融合；從傳播與閱讀角度看，由于小說中蘊含著一個又一個不斷翻新的科幻“發(fā)現(xiàn)”，涉及數(shù)學、天文學、物理學、生物學、心理學等多方面 的科學知識，加上尖端理論、科技預想和復雜的論證過程，以及遮陽篷、冷聚變、人蛋、二階真空激發(fā)、蟲洞式超光速飛船、億馬赫飛船、嬰兒宇宙、金屬氫等未來 技術的描繪，體現(xiàn)了本書“超硬”的特質(zhì)。所以要啃下這部作品，非具備一定的科技知識所不能，這給一般讀者造成了閱讀的挑戰(zhàn)。

　　王晉康諸多作品的敘事視角常采用“上帝的目光”，在《逃出母宇宙》中依然沿用。這緣于科幻文學本身的特質(zhì)，也緣于作者的人生積淀，借用“上帝的 目光”常常能跳出傳統(tǒng)的人類視野，給人以駭俗之感，而小說情節(jié)也就很“自然”地建立在種種“悖論”之上：如善與惡；對人類力量(科學)的強烈自信與對大自 然深沉的敬畏；生存第一的冷酷天條與對人倫道德的尊重；個體利益與集體主義；自強不息的奮斗與自然深層機理中的宿命；等等。這些“悖論”都真實地表現(xiàn)了人 類文明進程中的諸多糾結。可貴的是，這些糾結不是概念化的空洞展示，而恰恰是故事情節(jié)延展的根源。

　　小說題為《逃出母宇宙》，表達其思想情感的基調(diào)也逃出了“謳歌真善美”的傳統(tǒng)藩籬。自然，這種思想直接影響到人物的塑造。在《逃出母宇宙》的諸 多人物中，最出彩的形象不是那些“科學執(zhí)政時代”的科學精英，如楚天樂、泡利、賀梓舟等，也不是圣母般的魚樂水，而是“謀士能臣”形象的姬人銳和亂世梟雄 褚貴福。姬精于權術，沉靜冷酷，不受道德約束，卻秉持“人性善”的最后底線；禇基因強悍，極度自私，囂張跋扈。盡管兩種人生境界判若云泥，但在“群體拼死 求生存”的極端狀態(tài)下，大公與大私的落差卻很奇妙地被找平：姬人銳辭官入山主動請纓，領導全人類探索逃生之路，付出一生；褚貴福裸捐200億建“褚氏”號 飛船以換取血統(tǒng)延續(xù)并兩次拒絕返回地球，堅持留在蠻荒星球成為守護卵生人類的肉身上帝。在王晉康即將出版的系列第二部小說《天父地母》中，禇成為小說第一 主人公，將繼續(xù)他充滿矛盾的一生，既是新人類的始祖、開啟科學時代的一代偉人，又因其思想境界和人性本原上的特質(zhì)，成為滅絕地球人類的罪魁——而這卻發(fā)生 在禇“一心向善”的殉道者般的努力中，因而具有深重的悲劇性。

　　王晉康的作品極具強烈的民族文化特色，深刻體現(xiàn)著中國的文化精髓，如儒家理念與老莊思想、陰陽二元論、萬物平衡理念等等。而且這些理念與西方思 想，尤其是進化論、宇宙論等觀念自如地融為一體。透過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我們深切感受到作者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與充滿矛盾的感情。這種互斥組合，正是大自然與人 類歷史的真實存在，這也使王晉康作品多了一份厚重。

　　(《逃出母宇宙》，王晉康著，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2013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