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姍姍《森林》：每個人心里都有一片秘密森林(王澤中)

　　“我出生在一片濃密樹蔭下的小瓦房里。在我學會走路之后，和我一起站立的，有許多樹。我常常一口氣翻過山坡，鉆進森林�！�

　　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在《2013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獲獎作品集》上，我初次讀到了李姍姍的組詩《森林》，讀完這18首詩，我被它優(yōu)雅的氣質(zhì)、 哲學的詩意、博大的情懷深深打動了！這是迄今為止我讀到李姍姍的詩歌中最好的一組作品，它所展現(xiàn)的面是博大和寬泛的，它的語言和想象也是動人的，它不止能 吸引小讀者，也能打動大讀者，甚至像我這樣的“老讀者”。

　　第一首詩是這樣寫的：“用一個舞蹈動作/我來到這世界/我羨慕周圍的樹/好大/大得能遮住一片天空/他們/卻羨慕我好小/小得/就像一個萌芽的 夢”(《幼芽》)。幾句簡單的詩句，一下子被牽引著回歸到孩子一般的時代�！拔璧竸幼鳌弊屓说慕�(jīng)驗和視覺得到豐富，詩的空間如舞臺上展開的造型以及熒幕上 慢鏡頭的回放，詩歌蘊含的魅力由此可見。

　　教化的理念，在李姍姍的詩歌里，不是說教或解釋，她用詩歌的形象，畫著一棵想象中的樹，讓我們來看下面這首詩：“一圈/兩圈/三圈/一根藤蔓 /圍著我繞圈圈//噢，調(diào)皮的藤蔓/我以為它是鬧著玩//幾天后/我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身上正籠罩著一張/巨網(wǎng)//我無法擺脫/只好無奈地站在森林里/充當大 家別再犯錯的提示”(《被糾纏的樹》)。這樣的體驗是那么的不得已，詩人心靈的敏感，好像被藤蔓纏縛著的不是詩歌中的樹，在那一瞬間卻是帶著血肉和靈魂， 凝結(jié)成了一種痛苦的嘆息，當面對今天文明之中的野蠻，甚至是對于瘋狂地、毀滅性地破壞自然，也只能是勉強“充當大家別再犯錯的提示”的呼吁，其發(fā)出的聲音 是那樣的顫抖、柔弱無力，懷著祈求的愿望。不過，我還是看到了詩人強大和頑強的內(nèi)心世界，看到了詩人無形的精神力量。詩人不是政治家，改變不了現(xiàn)實世界， 但是理想使詩人們?nèi)ブ鲃油七M完善自己的生命王國。我們的詩人欣喜地找到了和自己的心靈相通的寄托或答案：“前年/去年/今年/每年被砍去一只手臂/即使這 樣/也不能阻止我/像現(xiàn)在這樣/盡情地張開雙臂”(《受傷的樹》)。其實《受傷的樹》不是答案，它是一次驚艷的發(fā)現(xiàn)，和詩人的某些經(jīng)歷有關的一致的發(fā)現(xiàn)： 一棵樹受到了傷害，它都能堅韌地“張開雙臂”擁抱自己的生活，迎向陽光。在這里，詩人歌唱的不僅僅是一棵樹、一座大森林，而是一個人和一個人類的世界。

　　非常有趣的是，大膽的想象力，從來就是上天賦予詩才們有別于知識和常理思維的最好反叛，否則，世界不會有詩歌的創(chuàng)造空間，人類會十分的乏味。正 是有了這樣大膽的想象力，世界有了無限的生機。請看這兩種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一粒鳥糞”和“一滴奶油”之間有何聯(lián)系，詩人的想象拉近了二者的關系，把鳥 糞、奶油、翠葉、托盤的外在形象用想象給有機地、巧妙地聯(lián)系到一起了，最令人叫好的，是詩歌借用了現(xiàn)代工具電話作為搭橋，連接起兩個毫不相干的意象：“一 粒鳥糞/掉在芋頭葉片上/像翡翠盤里托著一枚珍珠/又像女蛋糕師電話響了/不小心滴在盤子里的/一滴奶油”(《鳥糞》這首詩是之后才讀到的，出現(xiàn)在未刪節(jié) 版中)。不用擔心《鳥糞》的不雅，它已經(jīng)化不雅為奇趣，我們不妨再大膽放縱一下想象，找到自己喜歡的比喻，興許會有什么意外的快活。

　　沒有豐富的想象力，詩歌的價值會大打折扣，也很難被人記起。也許對李姍姍來說，她不知道那么多派別是一件大好事，就像艾米莉·狄金森和索德格朗 那樣，沒有用什么派來折騰自己，反而更好，詩情和詩才是不需要這些多余的累贅來妨礙自然的歌唱。很顯然，《森林》組詩是順從自然的，能從常見的事物中發(fā)現(xiàn) 準確的、有內(nèi)在聯(lián)系和外在相似的對應物，《松針》頗具代表性。詩歌抓住頭發(fā)和松針的特征，將兩個不同性質(zhì)的物質(zhì)非常巧妙地上升到詩化的處理：“洋洋灑灑/ 密密麻麻/是誰在揮舞著剪刀/我仿佛走進了一家無人清掃的/理發(fā)店”�！端舍槨分谢匚稛o窮的追問：這“剪刀”是誰，這“清掃”者又該是誰？把松針的實化為 虛，很自然地將虛實融匯在詩歌里。

　　沒有想象的藝術(shù)思維，就沒有詩歌的生命力。很多人以為李姍姍的詩只是寫給兒童的，不是我們共同讀的，其實這是一種誤解，不信請讀讀這首《空 氣》：“在這兒/空氣就是空氣/沒有好的/沒有壞的/每天都是一樣/也絶對沒有新鮮這個詞”。這多么好啊，兒童讀到這樣的詩會怎么想，可能答案會千奇百 怪，而成人更多的會去思考。詩人對森林的解釋是形象的，詩人的形象思維因人而異。現(xiàn)在來看李姍姍看到的“森林”會是怎樣一種情況呢：“森林是/一棵樹/一 棵樹/和另一棵樹//森林是/前面是樹/旁邊是樹/背后還是樹//當我遙望森林/覺得世界很大/它很小/當我走進森林/覺得它很大/世界很小”。簡單直 觀，僅用數(shù)字加方位就描繪出地球上的森林，兩個“當我”突然角度轉(zhuǎn)換，大和小的對比，視角推遠或拉近，簡單的數(shù)字、方位、遠近、大小的對比帶給讀者兒童般 的視覺效果，對此，我不能不說，要是詩人沒有一顆童心，森林會是另一個樣子。

　　我認為，李姍姍這組詩最可貴之處還在于，她所描繪的這片“森林”，是一片會哭、會笑、會謙讓、會聆聽、會長大、會說話的森林。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有這樣一片秘密森林，需要我們傾其一生去牽掛，去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