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養(yǎng)心靈(雷鳴)

——評王國平《縱使負累也輕盈：文化長者談人生》

《縱使負累也輕盈》 王國平 著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14年4月出版

　　這是一個充斥著焦慮不安的年代，每個人似乎都在倉皇四顧，在揣摩著如何鍍亮自己的人生之路。于是，各類關涉職場、官場、情場的經(jīng)驗指南盈滿大小書店，各路新媒體上亦不時泛濫傳播著人生技巧的小段子。這個時代流行“導師” ，他們活躍于各種節(jié)目上，教導著你如何成功、如何妙品人生�？墒�，當真正面向繽紛斑斕的社會現(xiàn)實時，你就會很容易知曉這些所謂人生的“葵花寶典” ，竟是如此的空洞與無力。因為這些“人生秘籍” ，沒有人之精神世界的洶涌波瀾，沒有歷史的根源去向，更缺乏悠長歲月的淘洗與積淀，只是輕巧的漫談。

　　王國平的《縱使負累也輕盈：文化長者談人生》從容走筆，深入13位文化長者的精神世界，觸摸他們浩蕩胸襟、生命淋漓躍動的人生實相。在這里，可以活潑鮮跳地感知到，我國實驗語音學奠基人吳宗濟“歷經(jīng)人生磨礪抱持的無為心態(tài)，內(nèi)心深處的豁達與陽光” ；會欽服生理學家劉曾復那追求科學與藝術齊飛、嚴謹與浪漫共一色、臻至人生豐盈的澄明境界；亦感佩于工藝美術設計家常沙娜對敦煌藝術的一輩子的矢志堅守與不懈傳承。還可以看到，攝影家張祖道“做老實人，干老實活，比較快樂”的人生態(tài)度，書法家李鐸“只顧攀登不問高”的精神狀態(tài)，顧棣為紅色歷史影像站崗的敦厚與較真，裘沙、王偉君夫婦用線條和色彩詮釋魯迅作品的平靜淡定，于藍撲向生活的執(zhí)著，馬繼興“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求索……在作者與這些美麗而高貴的心靈對話中，老人們所涵括的人生大智慧、大境界，變得如此的撲撲可感、切切可觸。而當我們面對一個以市儈主義和功利主義為核心的社會情境時，有了這些人生大智慧、大境界的滋養(yǎng)，或許人生會變得清明起來，思想與精神也會悄然拔節(jié)成長。

　　這些文化長者身上所盈溢的人生智慧，往往攜帶著豐富的歷史印痕。作者在聚焦他們?nèi)松�的悲、喜、追求與夢想的同時，也呈現(xiàn)了近百年來一些重大歷史事件生動而綿密的細部，宛若一部血肉豐滿的口述史書。讀《吳宗濟：百年風雨近卻“無” 》這一章時，我們能知悉八國聯(lián)軍攻陷北京時，慈禧西行出逃的倉皇之境；在《常沙娜：“敦煌之花”優(yōu)雅綻放》里，人民大會堂宴會廳天頂花飾、中央人民政府贈送香港特區(qū)政府的“紫荊花紀念雕塑”背后的故事，被敘述得生動盎然。1945年發(fā)生在云南的“一二·一慘案” 、 1947年北平學生的“反饑餓、反內(nèi)戰(zhàn)、反迫害”游行示威的全過程等在《張祖道：鏡里波瀾千萬重》里得到圖像化重現(xiàn)。還有顧棣娓娓敘述的晉察冀邊區(qū)抗戰(zhàn)往事、于藍對延安歲月的深情追憶等等。歷史通過親歷者的口述回眸，顯得豐滿而立體。但作者非常警惕，沒有為迎合當下“小清新”獨特的消費口味，故意為歷史講述人增添一些玫瑰色的油彩，沒有去操練市場上已熱銷的“××那些事”一套慣例，而是為歷史敘述注入更多的生命元素和人文情懷。

　　這本書帶領我們走近許多大師前賢，從趙元任、王力、梁思成、林徽因，到潘光旦、費孝通、巴金，再到啟功、歐陽中石、焦菊隱……作者或濃或淡，敘述文化長者與他們交往的生動細節(jié)，使得大家的風采躍然紙上，有山高水長的深峻，有詩意盎然的旖旎，有堅若磐石的篤定，有秋水般的清澈沉靜……同時，它又匯集了有關語言學、京劇、電影、攝影、美術方面的豐富知識。書中每一個文化長者是一個中心點，作者圍繞這個中心點相關的藝術門類不斷發(fā)散，形成了一個藝術門類的面。比如從劉曾復對京劇的癡迷，講到梨園的基本功、京劇臉譜的勾法，繼而提到梅蘭芳、楊小樓、余叔巖等京劇名角的表演技巧以及梨園掌故。作者縱橫捭闔，銜接自然緊湊，有文前的提要，也有附錄的深化，還有一些小貼士的解釋，讀之，又不失為一次享受藝術的精神酣暢之旅。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本書雖然是人物特寫合集，但語言沒有新聞八股腔，文筆優(yōu)雅，流麗清新如秋空般的簡靜。如“情，一字千鈞，彌漫在他的言語間，蕩漾在他的詩句中，鋪陳在他的墨海里” ；“她演了電影，懷了孩子，到了朝鮮前線，日子過得充實而緊湊，內(nèi)心卻蓄滿了一個時代的風雷” 。這般富有節(jié)奏、張力、韻味的語言頻現(xiàn)于文本之中。更能體現(xiàn)作者的才情的是，書的每一章都有一個能概括人物精神特征又極具詩意的標題：“百年風雨近卻‘無’ ” 、“ ‘敦煌之花’優(yōu)雅綻放” 、“鏡里波瀾千萬重” 、“且歌且吟一青槐” ，如此不一而足，既有古典詩詞的意境之美，又有勾人興味的傳播效果。

　　當你在人生途程上負累前行之時，讀之，確然有一種超越困厄、笑對人生的輕盈之感。因為，這本書既有歲月長河沉淀過的人生智慧，又有對歷史脈絡鮮活的打撈，也包孕了豐沛的人文知識，是一本喂養(yǎng)心靈之作，但又絕非“雞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