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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輕載重 以思融詩——評錢利娜詩集《胡不歸》(洪治綱)

http://www.marylandtruckinsurance.com 2014年08月27日07:37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洪治綱

 

 

 

  錢利娜的詩猶如江南山間縈繞的云彩,輕盈、靈秀、豐沛,又不乏某些形而上的凝思。她的詩彌漫著特殊的性別意識,浸潤著似有若無的哀婉。它們附著在不同的生命情境中,貫穿在日常生存的場景之中,溫麗典雅,耐人尋味。

  錢利娜的詩是輕盈的,然而,這份輕盈并不是沒有重量的,而是夾裹著生命之思的,是舉重若輕,或者叫以輕載重的。表面上看,它是詩人的一種精神姿態(tài),同時,它更是一種智慧,一種穿越塵世、坐看云天的智慧。在詩集《胡不歸》中,詩人常常直面的是生與死、盈與虛、悲與欣;所懷想的是歷史與現(xiàn)實、愛戀與眷念。

  一位年輕的女性詩人能夠越過各種感性體驗,站在繁復駁雜的生活上,尋思人生的本源問題、探討存在的終極境域,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更讓人意外的是,錢利娜并沒有動用那些啟蒙色彩很強的表達方式,也沒有將形而上之思化為玄奧幽深的意象,使詩成為一種思想上的“負重之車”。她巧妙地避開了過度“崇尚深刻”的審美慣性,從日常生活的某些場景出發(fā),呈現(xiàn)詩人對人生的某些思考甚至追問。譬如,在《銀簪》里,她從一個平凡女性的命運出發(fā),展示了她用鮮嫩的生命哺育出枝繁葉茂的后代,最后卻只有一根永不腐蝕的銀簪,記住了她曾經(jīng)的美麗。在《變輕》中,她從長輩生命瀕臨終點的場景出發(fā),緩緩地呈現(xiàn)人生在落幕之時的蒼涼,仿佛死與生的輪回中,衰竭的身體也變得如嬰兒般輕盈。在《我們從不說愛》中,她從一個個不同的角色出發(fā),展示了普通人對于愛的表達,也傳達了被愛傷害之后的人生況味。在《與夏書》里,她更是以絕妙的想象和泣血般的坦誠,如此寫道:“我要選擇變成一枚針/變成你小小的疼/用水的柔軟,把你的傷口慢慢縫/若找不到最輕最細的線/就取我跳動的脈搏,在你身上/像一列寂靜的火車穿過/苦難般低語”。這樣的詩句,與其說是在詮釋愛的圣潔和無私,還不如說是在訴說愛的無助、無奈甚至是無望,其中所隱含的生命滋味,恐怕從哲學上也很難闡釋。

  這種“化重為輕”的審美策略所體現(xiàn)出來的,當然是一種藝術智慧,一種將“思”融為“詩”的智慧。在卡爾維諾看來,這不是一種單純的技巧,而是“一種基于哲學和科學的觀看世界的方法”。他曾極力標舉這種審美策略,認為一些優(yōu)秀的作品,就應該追求“把語言變?yōu)橐环N像云朵一樣,或者說得更好一點,像纖細的塵埃一樣,或者說得再好一點,像磁場中的磁力線一樣盤旋于物外的某種毫無重量的因素”,然后在這種接近于飛翔的語境中,慢慢地呈現(xiàn)深邃而凝重的思想內(nèi)涵,猶如海明威所說的“冰山原理”。其言外之意是,面對一切重大的歷史命題、深邃的人性思考,詩人和作家如果能將之潛植在話語背后,而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常常是各種輕盈的、充滿靈性的言辭,那么,這樣的寫作就耐人尋味了。錢利娜的詩歌,很好地體現(xiàn)了這種審美策略和藝術智慧。

  但在錢利娜的詩歌中,“化輕為重”不僅是一種藝術智慧和策略,它還明確地折射了詩人獨特的審美心性和性別意識。作為一位生活在江南的詩人,山溫水軟的地域文化、靈秀輕盈的自然環(huán)境,鑄就了她輕柔溫婉的個性氣質,也使她更能體會到輕盈的內(nèi)在之美。而女性特有的性別意識和母性精神,又為錢利娜增添了豐盈的生命氣質與體恤的倫理情懷,使她在面對種種人生的沉重與蒼涼時,多了一份包容與迎納的胸懷。所以,在“死生集”里,她呈現(xiàn)了一次次不同的死亡,包括想象中的“離開”,都從來不曾怨恨,更沒有絕望。

  當然,沒有絕望并不意味著沒有感傷。事實上,錢利娜的詩也是感傷的。在那種感傷的深處,我們時時能感受到某種人生的無常,亦感受到某種命運的詭異。它有疼痛,但這種疼痛是一種隱痛,蘊含在無法掌控的命運之中;它有遺憾,但這種遺憾是一種悵然,消融在易逝的時空之中。譬如《銀簪》對于女性無助命運的嘆息,《她的哭》對于中年女性在經(jīng)歷生活失敗之后孤苦心境的呈現(xiàn),《可能》對于被現(xiàn)實倫理遮蔽的卑微生命的吟詠,《秘密》對于內(nèi)心深處揮之不去的憂傷情懷的傳達……它們沒有撕心裂肺的哀號,也沒有憤懣與不公的怨懟,然而卻折射了詩人對生命的尊重與關切——就像她在《夢江南》中所表達的那樣:“陌上煙,和你柔軟的身影一起/被引用、想念、甩在身后/順著我的遺忘,夕陽/把無窮青山搬到眼前/愛過的山邊澗、林中雀/咬著耳際,卻從不停留于我的衣襟”。

  錢利娜對詩歌的語言有著天生的敏感,對節(jié)奏有著近乎雕琢的把控。她以一種超越常規(guī)的言辭、絲竹般舒緩但又清晰的節(jié)奏灼亮我們的閱讀,猶如《胡不歸》中那位離世的母親,“用夢的形式”,偷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優(yōu)秀的詩歌總是能讓人沉浸在言語的深處,欲說還休,卻又欲罷不能,讓你“躺在田野上,愛得一望無際”。因此,盡管我喜歡錢利娜的詩歌,可我卻深切地意識到自己闡釋的艱難和尷尬。莫非,這就是真正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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