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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是什么?是承載知識的載體,還是滅絕人性的工具?在不同人的手里,同樣的書本可以衍生出不同的功用。比如在納粹統(tǒng)治時期的第三帝國,除了特定書籍之外的其他所有新知都曾被盡數(shù)禁止,成為龐大黑名單里的一員。而愛書者如博爾赫斯又將之視為生命,留下“天堂就是圖書館”的名言。到了德國作家瓦爾特·莫爾斯這里,書的兩種命運其實是合為一體的!秹魰恰窞槲覀兲峁┝艘环N有別于常規(guī)的想象空間。在他眼中,書和世間萬物一樣,有如同初戀一般的美好,也有極為險惡的一面。書可以是烏托邦,也可以變成陰謀家手中的玩物,借以達到權(quán)力欲的頂峰;書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獄,讓人痛不欲生,乃至于莫名其妙丟了性命。
從這個角度來看,《夢書之城》算不上書癡獻給書的情書。這是冒險故事,也是黑色童話,更是反烏托邦寓言。莫爾斯的故事著眼在一個“夢”字,但他的“夢”雜糅噩夢、美夢、幻夢等諸多元素,猶如一場夾雜冒險、搞笑、戲謔和驚悚的狂歡。他先是虛構(gòu)了一座以書為業(yè)的城市“書鄉(xiāng)市”。乍一看,這里似乎是書的天堂。書店、出版社、圖書經(jīng)紀人、作家、詩人混跡其中,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主人公雕龍·戲爾得袞斯特在恩師去世之后,意外獲得一份手稿,立即驚為天人。隨后他前往書鄉(xiāng)市展開尋訪作者的旅程。不過,世間事總是不如想象中那樣簡單,何況是在人生地不熟的他鄉(xiāng)。就算是尋訪作家的美差,莫爾斯也從來不會輕易讓人輕松。
童話以想象構(gòu)建出一個虛擬的世界,優(yōu)秀的童話在傳播真善美的同時,也不忘對現(xiàn)實丑陋面的諷刺和針砭。在陶醉于虛幻世界的同時,無法忽視的是《夢書之城》強烈的現(xiàn)實性,只不過莫爾斯的現(xiàn)實被緊緊包裹在好玩的成長大片里,除非有足夠敏感的神經(jīng)否則難以察覺。他從一開始就不斷地暗示我們,“書是危險的,膽小鬼勿近!倍S著故事的發(fā)展,這種暗示逐漸浮出水面,直到雕龍莫名其妙地被引入書商思霾客的黑店,并被毒暈扔入地下世界之后,故事才真正從冗長的鋪墊轉(zhuǎn)入冒險的主題。而隱藏在書之后的或猙獰或單純或恐怖的面孔也隨之一一凸顯出來。
在驚悚之外,不要忘了隱藏在書鄉(xiāng)市里的邪惡力量。漢娜·阿倫特曾一再提醒世人不要忘記“平庸的惡”,因為相對于“極端之惡”,平庸的罪惡往往不易被人察覺,往往更殺人于無形。書鄉(xiāng)市恰恰正是罪惡的原鄉(xiāng)!秹魰恰返乃泄适露荚从谌伺c書之間或深或淺的因緣,同時也投射出人性的陰暗面——所有的殘殺都出自人的貪欲,錯不在于書,而在于當事人的一念之差。比如,書商思霾客以控制書鄉(xiāng)市為終極目的,大量復(fù)制平庸的作品,同時為使整個市場維持在可以操控的水準之上,極力打壓杰作,“問題是想要賺錢——賺許多錢的話,我們根本不需要那么杰出、完美無瑕的作品!贝笈鷮舻哪贻p人在潛規(guī)則面前落馬,幸運一些的淪為寫手,在骯臟的坑里沒日沒夜地復(fù)制垃圾文學(xué)。另外一些天才作者(比如書中的影皇)則不幸慘遭毒手,被改裝成非人非妖的怪物,囚禁在地下世界里永無出頭之日。
除此之外,莫爾斯也時時帶給讀者驚喜。通常,一本好書常常能夠發(fā)人深思,帶給人愉悅和啟迪。當然,這種思想上的碰撞往往是靜態(tài)的,潤物細無聲。但凡事都有例外,尤其是在童話故事里。童話一旦與想象力相互嫁接,其直接結(jié)果常常是驚人的,其大膽的想象力往往讓人為之眼前一亮,最典型的莫過于迪斯尼的動畫大片。這種嫁接同樣適用于莫爾斯。閱讀《夢書之城》的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都不得不驚嘆于他那驚人的想象力。在莫爾斯的妙筆之下,書不但有了生命,也有了難得的活力。因此,書與人之間靜態(tài)的交鋒在《夢書之城》轉(zhuǎn)換為某種動態(tài)。可別小瞧了這些生靈。它們與動物一樣會行走,有情感,可以任意飛來飛去;可以發(fā)泄心中的不滿,會難過,也會憤怒,同時暗藏殺氣。如果猛然間被“利齒”緊咬,卻發(fā)現(xiàn)咬人的竟然是平日里一動不動的書,這又該是何等的驚悚啊。而這種一半滑稽、一半荒誕的“驚悚”不正是莫爾斯想要傳遞給我們的驚喜嗎?
盡管如此,也請不要忘記“邪不勝正”的老話。無論書鄉(xiāng)市有多少罪惡,有多少詭異之事,也不管中途會經(jīng)歷何等的曲折和迂回,善良的作者終究會帶我們回到懲惡揚善的正道上。畢竟,在長大成人的路途上,正能量永遠是必需的養(yǎng)料。世間的惡已經(jīng)夠多了,在故事中留給善一個小小的空間也不為過。何況,書永遠是無罪的。莫爾斯說,只要能保有內(nèi)心的善,即使在黑不見光的地獄深處,照樣也可以擁有閱讀的快感,就像《夢書之城》里那些以閱讀為食糧的大眼睛“書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