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wǎng)>> 評論 >> 精彩評論 >> 正文

東君小說的追求(陳濤)

http://www.marylandtruckinsurance.com 2014年07月28日09:28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陳 濤

  追求隨心所欲的狀態(tài)

  東君寫小說,追求的是一種隨心所欲的狀態(tài)。

  表現(xiàn)有二。

  其一,東君的小說選材廣泛,觸角延伸至生活中的許多場景與角落,且各具斑斕。從他上世紀(jì)90年代末創(chuàng)作的作品開始至今,一路讀來,會發(fā)現(xiàn)他每隔 幾年便做一下改變。他的寫作最初帶著明顯的西方現(xiàn)代派的印記,如《鼻子考》《昆蟲記》《張生是條魚》《相忘書》等,著眼于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荒誕與無 奈,后將自己的視野與作品背景轉(zhuǎn)入鄉(xiāng)野,創(chuàng)作出了《黑白業(yè)》《恍兮惚兮》《子虛先生在烏有鄉(xiāng)》《先生與小姐》等作品,通過將人物置身鄉(xiāng)野完成自己的寫作訴 求。近些年,他又將目光投放于都市,創(chuàng)作出了諸如《蘇教授晚年談話錄》《我能和你談?wù)剢?》《聽洪素手彈琴》等作品。除此之外,東君還創(chuàng)作了一些有著武學(xué) 背景的作品,如《回煞》《拳師之死》《官打捉賊》等,以及系列講述舊時溫州的歷史人物的作品,如《俠隱記》《阿拙仙傳》《錢云飛考》《蘇薏園先生年譜》 等。

  其二,從寫作方式來看,東君不拘一格,用自己各式想法完成小說本身多樣性面貌的展示。他的作品,如《我能和你談?wù)剢?》《范老師,還帶我們?nèi)タ?火車嗎?》《張生是條魚》等小說題目都有著比較口語化又非常規(guī)性的名字;如《蘇教授晚年談話錄》《錢云飛考》《蘇薏園先生年譜》等作品則帶有鮮明的文體特 色。他曾在一次訪談中說:“小說可以用到任何領(lǐng)域,任何領(lǐng)域小說的觸角都能伸進去! 由此也可以見出東君對小說本身是有不同的理解的。的確,沒有誰規(guī)定小說必須這樣或者那樣,它充滿魅性,吸引著每一個寫作者的冒險,東君正是如此,他在不斷 多樣的探索中探尋我們?nèi)松c人性的存在感與可能性。

  追求清與淡的境界

  東君的小說,追求一種清與淡的境界。除去早期那些深受卡夫卡、加繆等人影響的作品外,東君其余的作品共有的氣質(zhì)是清淡。東君說他讀沈從文、廢 名、汪曾祺的作品不多,沈從文的小說只讀過一篇,所以若說受到上述作家的影響實在有些牽強,但是東君的作品又有著與他們相似的藝術(shù)特質(zhì),那就是敘述從容若 水,意境高遠(yuǎn)耐品。這一份清淡更多通過文中主人公的言行舉止、內(nèi)心所向散發(fā)出來。

  《我能和你談?wù)剢?》中,蘇教授面對生與死的嚴(yán)肅問題時從容淡定,“蘇教授說,河要向東流,人要向西走,你想挽留也挽留不住”。并且提前將身后 事一一料理妥當(dāng),心無掛礙;《聽洪素手彈琴》中,“顧先生先教徐三白的,不是彈琴,而是斫琴。一開始,顧先生也沒有正式教他斫琴的遠(yuǎn)離,只是讓他每天去山 里聽流水潺潺的聲音。徐三白枕著石頭,聽細(xì)水長流,不覺間又醉了。徐三白從山上下來,顧先生對他說,琴和水在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一張好的琴放在那里,你感覺 它是流動的。琴有九德,跟水有很大關(guān)系。你把水的道理琢磨透了,才可以斫琴”!逗诎讟I(yè)》中的和尚子洗耳因為一句承諾,放棄了許多機會選擇回到竹清寺,并 在寺中一心向佛,安靜度日,甚至拒絕了一個女子的求愛;《先生與小姐》中,蘇老師一方面知道自己的女兒在外面從事的是不恥的事情,另一方面也知道自己的身 體支撐不了多久,他通過看云試圖去保持一種安靜的心態(tài),“蘇老師說,我在看天上的流云,天天看云的人,會把世上的一切看淡!边有《拳師之死》一文,即使 是每天習(xí)武的拳師,過的也是閑淡生活,“池塘里的活水,常年流轉(zhuǎn)不息。一些水生植物自生自滅,只有菖蒲是拳師親手種植的,并得到了他的精心呵護。凡是石頭 上生出的草,大都需要附點土,但菖蒲是例外的,它受不了一丁點污泥。拳師小心翼翼地刮掉石面的泥土,把石頭沉入淺水。這菖蒲,是水與石和合而生!比艏(xì)細(xì) 思索,會發(fā)現(xiàn)東君在作品的角落里設(shè)置了一些超拔智慧的隱士高人,如《黑白業(yè)》中洗耳經(jīng)常聆聽教誨的掛單和尚,《回煞》中的玄寂法師,《阿拙仙傳》中的梅溪 三高,以及《子虛先生在烏有鄉(xiāng)》中沉默不言的石頭陀,他們的存在即是人生清淡境界的象征。

  讀東君的小說,可以明顯感受到其整體的敘述風(fēng)格也是緩緩的、淡淡的,當(dāng)下小說中常見的戲劇性的巧合、懸念、沖突均很少見到,于東君而言,其寫作 非在意義的探尋,或許更多在于敘述本身。他把作品本應(yīng)具備的震撼力與爆發(fā)力,點點滴滴融化在這淡無聲息的文字里,從而讓作品具備了豐富的耐人尋味的意蘊。 正如《我能和你談?wù)剢幔俊分忻鎸λ劳龅奶K教授深夜起身望向窗外,“玻璃上映現(xiàn)出一片幽幽的燈光和一個模糊的面影。他靜靜地注視著,仿佛要看穿黑暗,一直看 到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但他看到的,只是一片荒蕪”。這種意蘊的傳導(dǎo),借助的是他多年寫詩所形成的凝練、準(zhǔn)確的語言,是他對古典文學(xué)與佛教、道教等宗教的偏 愛,或許更多源自他骨子里對生活的慢與淡之追求的天性。

  追求異中見真義

  東君的小說,追求的是異中見真義。

  敘述的從容,節(jié)奏的慢緩,氣息的沖淡,意境的高遠(yuǎn),使得東君小說較少現(xiàn)實主義濃烈的煙火氣,同時,這種不去刻意追求對故事的書寫也在表象上減少 了作品清晰的向度,可細(xì)究之下,會發(fā)現(xiàn)東君用心之巧妙。他把喧囂融解在安靜之中,把浮躁隱藏在清靜之后,把塵垢置放在明凈之下。他雖無明說,卻又可讓人強 烈感受到他的立場,看似一切是淡淡的、空空的,咂摸起來卻又是濃濃的。

  東君的作品里描寫了許多個灑脫淡然的人物,可就在這些人物的身邊,始終有一個或多個相反性格的人物存在!短K靜安教授晚年談話錄》中,蘇靜安教 授嚴(yán)謹(jǐn)清廉、一心向?qū)W,而他的夫人卻最終無法抗拒利誘,回到了早年被她拋棄的王致庸教授身邊,只因王致庸告訴她說待他死后,家中豐裕財產(chǎn)盡數(shù)歸她。保姆小 吳先前還很尊敬蘇教授,甚至有些愛慕之意,可一旦有了較好的機會,就毫不猶豫地離開亟待照顧的蘇教授!度瓗熤馈分猩響呀^學(xué)、處處謙讓的拳師,總是遇到 雪滿頭之類人的挑釁,最終竟被自己的夫人與弟子害死,原來這二人都是處心積慮靠近拳師,從而達到復(fù)仇的目的!逗诎讟I(yè)》中的和尚子洗耳與方丈兩人雖同為和 尚,前者清心寡欲,全心修行,后者將寺廟變成了一個黑社會組織,他也是一副黑社會的面孔,貪名愛利自是少不了的?删褪沁@樣一個人,尋到了一個女人暗戀洗 耳的由頭,并且不顧洗耳的苦苦哀求,狠心將洗耳趕出寺廟。東君在人與人的相處與摩擦中展示了品格高潔者的困境與難容于世。

  我們還可從東君作品相似的人與事中,同中見異,并在異中見其所指。

  《我能和你談?wù)剢?》一文談的是生與死的問題,蘇教授瀕死來到醫(yī)院治療,老甘的孫子生病住院,于是他們倆碰到了一起,并且圍繞著生死開始了兩人 的交往。蘇教授心態(tài)平和,面臨死亡選擇順其自然。但故事的結(jié)局卻令人詫異。瀕死者終會死去,而老甘的小孫子與大兒子卻也沒了生的希望。小孫子因為新式藥物 的關(guān)系猝死,大兒子陰差陽錯殺死了當(dāng)年殺害自己弟弟的兇手。所以當(dāng)老甘面對蘇教授的坦然赴死時,說出了“你知道自己怎么死,可我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活著。一 個人知道自己怎么死總比不知道自己怎么活著要強吧”這樣痛徹心扉的話。從生死之間,我們既看到了向死而生的鎮(zhèn)定,也看到了命運無常的殘忍。中篇小說《錢云 飛考》中,東君采用了古今人物并行敘述的方式。在這個作品中,一條線索是作為考古者的自己對錢云飛的考證,一條線索是警察朋友對潘建國死亡案的偵探。雖然 一個是古人,一個是今者,我們卻可以發(fā)現(xiàn)此二人的命運存在著相同的地方。錢云飛與潘建國的身上都充滿了謎團,尤其是錢云飛,其面目不斷被模糊、篡改,到了 今日竟然變成了一個與真實截然相反的人,他的死亡與潘建國的死亡同樣充滿了各式猜測,卻不知他們死亡的共同原因都在于為民請命。錢云飛為的是老百姓所祭拜 廟里的金佛頭,它被山賊偷去孝敬了官老爺,錢云飛在索取金佛頭的過程中死于非命。潘建國則是代表村民與造船廠打官司,不僅錢花光,還把命丟掉。最終潘建國 死在錢云飛的墓前,兩個來自不同時空又有著相同命運的人聚合在了一起。這種呼應(yīng)之下,我們看到的是持正義有擔(dān)當(dāng)?shù)膫體的可悲與可嘆,其暗藏的批判也就不言 自明。

  東君還善于將人物置身于祥和與惡劣的環(huán)境之中達到自己的敘事目的。

  《聽洪素手彈琴》是一篇優(yōu)秀的短篇小說,東君憑借它獲得了第二屆“郁達夫小說獎”。洪素手是一個天生的琴師,于她而言,彈琴更像是一種自我的表 達。只是可憐如此優(yōu)秀的一個琴師,也是處處受限,還不得不為自己不愿意為之演奏的人彈奏,在商業(yè)環(huán)境下無處躲藏,最終遠(yuǎn)走他鄉(xiāng)。藝術(shù)喪失了獨立性,成了財 貴玩樂的對象。如同東君自己所言,“在這篇小說中,洪素手只是一個符號,她可以是一個琴人,也可以是一個作家、書法家,也可以是詩人、畫家,在這個時代他 們要堅持一些東西已經(jīng)很困難了!薄蹲犹撓壬跒跤朽l(xiāng)》的題目就帶著象征的意味。一個成功的商人姚碧軒心累了,回歸家鄉(xiāng)養(yǎng)老,并且要在家鄉(xiāng)蓋一座寺廟尋求 精神慰藉?稍谶@個過程中,一切都慢慢失去初心,又變成了自己開發(fā)房產(chǎn)的模式上去了。姚碧軒因為對都市的厭倦歸隱山林,卻又將山林變成了同樣喧囂的浮世。 我們看到了人生的悖論與人性的貪婪。東君也正是通過這幾種方式,讓人與事在博弈與映照下,自然地傳遞出他的取與舍,贊與唾。

  東君的作品中還有他鮮明的善與惡、罪與罰的態(tài)度,《先生與小姐》中“我”在父親去世后毫無目的的旅途里,終于敞開心扉,承認(rèn)自己多年前撞飛一個 小女孩的罪孽;《拳師之死》里的徒弟在害死師傅后拔出人形的植物預(yù)示著自己始終會受到懲罰;《恍兮惚兮》里的左派在欺騙諸多婦女后,終無法逃脫命運的懲 處。

  最后,通過閱讀東君的作品,有兩點讓我頗有感觸。我一向認(rèn)為,作家應(yīng)該是一名雜家,應(yīng)該廣泛涉獵各門學(xué)科的知識,懂文學(xué),更要懂社會學(xué)、史學(xué)、 哲學(xué),乃至植物學(xué)等等。作家這個稱謂如同舊時對文人的稱謂一樣,《毛傳》云,“文人,文德之人也!睘槲娜苏撸毩⒅烁、豐富之精神、高蹈之舉止,以及 渾身散出的雅味與雅趣,總歸是不可缺少的吧。以此觀點看當(dāng)世之文人,的確是少了許多。而東君是一名雜家,從趣味上來講,孟繁華說他:“對明清白話小說甚至 元雜劇的神韻和中國古代文人趣味都深感興趣甚至迷戀,對文人生活、邊緣性、自足性或?qū)χ袊糯缹W(xué)中文人‘清’的自我要求等都熟悉或認(rèn)同。古代文人階層是 一個非常特殊的階層,他們迷戀琴棋書畫,縱酒好色,在邊緣處清談,視功名如浮云等。藝術(shù)趣味對頹廢、傷別、風(fēng)花雪月等情有獨鐘。同時處世清高,同功名利祿 絕對劃清界限。東君對古代文人的這些內(nèi)心要求和表現(xiàn)形式了如指掌!倍嗄陱氖碌胤绞分狙芯康慕(jīng)歷,又讓他具備了豐厚的知識儲備,用時信手拈來,引人入 勝。其次,東君的身上有著當(dāng)下可貴的品質(zhì),那就是對待寫作所體現(xiàn)出來的耐性。東君的作品文學(xué)性很強,需要慢慢品讀,甚至有一些吃力,一目十行的閱讀方式在 他的作品上行不通,不過隨之而來的是不斷生發(fā)出來的閱讀快感,譬如知識性的,感悟與頓悟性的,不確定性的等等。由此也可見東君對他的作品所付出的心血定是 不少。對一個作家而言,讀者若能一氣讀完其作品固然可喜,但慢慢體味細(xì)讀,如面對美食小心翼翼入口般,或許更得作家認(rèn)可。

  東君是一個不像小說家的小說家,在面對當(dāng)下?lián)涿娑鴣淼哪敲炊嗄信隆⒓彝ガ嵤,以及所謂的底層敘事之后,回過頭來讀一讀東君的小說,感知生活的舒緩與淡然,并從世俗纏繞的浮躁現(xiàn)實中適當(dāng)跳脫,也不失為一件快樂的事情。

網(wǎng)友評論

留言板 電話:010-65389115 關(guān)閉

專 題

網(wǎng)上期刊社

博 客

網(wǎng)絡(luò)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