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父母被我們抽空之后——讀曹文軒《小尾巴》(辛泊平)

　　從《人民文學(xué)》上讀到曹文軒的小說《小尾巴》，我久久不能平靜。

　　曹文軒是當(dāng)代著名作家，他給孩子們寫了許多故事，所以又被稱為兒童作家。在我看來，這種說法其實是對作家的誤讀。除了那些專門寫給孩子看的作品，他的許多小說涉及的主題，值得認(rèn)真閱讀并思考的應(yīng)該是成人。

　　這篇小說的主人公也是孩子，但主題似乎離兒童文學(xué)有很大的距離。一個名叫珍珍的女孩兒，從出生便有點奇特。珍珍在媽媽的懷里比別的孩子多待了一個月，生下來之后，片刻不能離開媽媽。她特別能哭，一旦看不到媽媽，她就會哭，而一哭，便是驚天動地，地老天荒，即使再次見到媽媽，她的哭還會持續(xù)很長時間，讓人揪心。一個特殊的孩子，特殊的天性，這些似乎還符合孩子的閱讀期待，接下來珍珍會有什么樣不同凡響的經(jīng)歷呢？順著這種懸念讀下去，卻沒有發(fā)現(xiàn)珍珍童話般的旅程。她只是跟著媽媽，下地要跟著，打工要跟著，威逼利誘都沒有用，她像媽媽的尾巴一樣，趕也趕不走，甩也甩不掉。直到有一天，媽媽進(jìn)城賣大米，費盡心機，終于甩掉了她，但珍珍卻因此“丟”了。

　　當(dāng)然，她只是迷路了，為了找媽媽，她一個人跟在媽媽的后面，不知不覺走進(jìn)了蘆葦蕩。然而，從此以后，珍珍卻漸漸地不再那么黏著媽媽，她開始天天往野外跑，為的是看螞蟻，看螞蚱，為的是給她的小兔子喂青菜。媽媽在外地的朋友們要聚會，她不像朋友們那樣擁有房子、車子，只有青山綠水，只有她種出來的最好的莊稼，但這些都無法帶過去。想來想去，能讓自己在朋友們面前自豪的，似乎只有珍珍，她是媽媽眼里最漂亮的女孩兒。然而，此時的珍珍不再是媽媽的小尾巴，她有了自己的天地，為了她和動物的約定，她拒絕了媽媽。

　　媽媽不得不自己一個人去赴約，一路上，“溫暖的陽光照著到處綠油油的大地，媽媽一個人，只帶著她的影子走向外婆家，覺得天很大，地很大，河很大，樹很大，心空空的，一路上只有寂寞跟著……”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我不知道別人怎樣解讀這個故事。在我看來，這是一篇探討親情的小說，是一篇叩問倫理的作品。理解它，應(yīng)該是成人的事情，是所有父母尚在的人應(yīng)該思考的事情。想一想我們的人生，問一問我們的感受：從出生到離開父母，父母為我們做了多少，我們又為父母想了多少。這是一個扎人的問題。所有的孩子都一樣，成長的過程，便是父母一生的修煉。

　　我們把可愛、乖巧、聰明、勇敢、認(rèn)真等美好的印象一點點輸入父母的心田，也用任性、狡黠、頑劣、叛逆等帶刺的青春一點點扎傷他們的情感，但他們從來不會放下你，丟棄你。他們依舊會為你驕傲，為你喜悅，為你流淚，為你擔(dān)憂，為你謀劃，為你操勞。一點一滴，都已滲透到血肉里，滲透到歲月的深處。隨著歲月的流逝，隨著我們的成長，我們身上好的、壞的、善的、惡的、美的、丑的，正反是非的信息注入了父母的心靈。在父母心里，滿滿的都是我們。但是，突然有一天，當(dāng)我們展開翅膀遠(yuǎn)走高飛的時候，一下子，我們從父母那里抽出了所有，干脆而決然。他們還有什么呢，除了空空蕩蕩，還是空空蕩蕩。那時，我們再也不是小尾巴，而是高飛的鳥兒，心系遠(yuǎn)方，有自己的理想和天地；那時，父母只有拖著被我們抽空的身心，在我們的身后，遠(yuǎn)遠(yuǎn)地注視我們的背影，遠(yuǎn)遠(yuǎn)等待我們的回聲。

　　珍珍是我們所有的人，小尾巴是一個普遍的隱喻。孩子之于父母，那種永遠(yuǎn)不對等的情感付出，是作家的發(fā)現(xiàn)。他通過珍珍的故事告訴小朋友，更告訴有孩子也有父母的中年人，在對孩子全心付出的時候，對待曾經(jīng)為我們付出過的父母，不要那么自私，而是多想一想他們，在一點點抽空他們的同時，也要想著用什么去填充他們孤寂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