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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里,孩子一個人躺在自己的床上,等待著外出捕魚的父親歸來。這時候,他能做些什么?
他只能躺著,什么也做不了;蛟S,他還想要用睡眠來努力抵抗身體里面逐漸膨脹著的那份不安感。然而,在身體的靜態(tài)中,他的想象力卻不可抑制地奔騰起來。不論醒著還是睡著,那個因為受到黑夜和孤獨的滋養(yǎng)而變得格外龐大錯雜的想象世界,把孩子徹底吞沒了。
在巴西圖畫書作家、畫家羅杰·米羅的圖畫書《若昂奇夢記》中,一個叫若昂的男孩就是這樣陷入了渺無邊際的幻想意識流中,而他的幻想的起點和邊界,都是他的被單。
這是一個奇特而又巧妙的構(gòu)思。真的,在漆黑的夜里,孩子惟一能抓住的也只有他的被單了。這小小的被單承載了他所有安全感的寄托。然而,恰恰是這 張被單,因為被他的想象力所浸透而成為了男孩黑夜幻想的發(fā)源地。羅杰·米羅在若昂的被單上大做文章,隨著被單花紋的變換,我們看到了若昂的想象展開以及與 之相伴隨的他的各種心理感覺。在若昂入夢以前,他的想象以及被單上呈現(xiàn)的花紋,帶著些許抒情詩的風格:“一個吻輕輕地落在若昂的額頭上。是黑夜親吻了若 昂。它藏在哪兒?它是不是躲在一聲聲的歌謠里呀?或者是藏在一陣陣的晚風里?還是在被子的絲線變成的一座座高山里?”小男孩甚至還在被子的“山巒”里制造 了一場“小小的地震”。然而,在孩子睡著之后,他一直小心地為自己掩藏著的那份小小的恐懼感,卻偷偷溜入了他的夢境!八瘔糁械娜舭焊械搅艘唤z絲恐懼,恐 懼也一絲絲地蔓延開來,難道是若昂把裝滿恐懼的水龍頭打開了?”
《若昂奇夢記》的插圖據(jù)說受到巴西刺繡圖案的靈感啟發(fā)。插圖中那些細致精美的線條和圖案,巧妙地烘托出若昂想象世界的神奇瑰麗與錯綜復雜。我們 看到,從被單的圖案里幻化出無邊的黑夜、古老的歌謠、輕拂的晚風、層巒疊嶂的高山峽谷、翻卷著浪花的廣闊海洋、一個橢圓形的湖泊、一面巨大的漁網(wǎng)……這一 切當然都是從若昂的想像里生長出來的幻象,每一個幻象里都有著若昂小小的身影。插圖上,若昂的身體與被單空間關(guān)系的變化,似乎暗示著若昂與他飄浮于其中的 那個幻想世界之間關(guān)系的變化:在男孩還沒有睡著的時候,他的身體往往有一部分露在被單之外,或者就在被單邊緣附近;這時候的孩子處于一種淺幻想的狀態(tài)。而 隨著被單越來越完全地覆蓋和卷住了男孩的身體,原本虛實交織的幻想就變成了全然虛構(gòu)的夢境。這時候的若昂被他自己編織的幻想牢牢地包裹著,原本就藏在他心 底的恐懼,此時也像夢境中的湖水般不可抑制地汩汩流淌出來。
透過若昂的夢境,我們看到了一個孩子如何勉力抵御著他內(nèi)心小小的恐懼感:恐懼化為湖泊,若昂想把湖水排干;恐懼變成小魚偷溜出來,若昂想用一張 漁網(wǎng)去網(wǎng)住它;恐懼變成的大魚沖破了漁網(wǎng),若昂忙著去修補網(wǎng)上的窟窿;恐懼變成的窟窿卻越來越大,開始吞沒一切……畫面上,那樣一張由密密織成的被單花紋 構(gòu)成的、從頭到腳裹住了若昂的大網(wǎng),生動地傳達出男孩一個人在家睡覺時的那份忐忑與不安。
在夢境中的恐懼感即將失控的時刻,若昂醒了過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從夢境重新回到現(xiàn)實世界,而是來到另一個比夢境更為奇異的幻想世界,因為醒 來后的他發(fā)現(xiàn),編織著他的夢境的那床被子,不知怎么被拆掉了,他的手里只有一根長長的絲線,而地上則散落著一堆字母。于是,若昂就用一個問號牽引著那根絲 線,把字母一個個地串起來,重新給自己做了一床“字母的被子”。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結(jié)局,它筆下現(xiàn)實化的幻想和幻想化的現(xiàn)實,透著一種南美風情的魔幻氣息。我們可以把這個結(jié)局讀成一種天馬行空的幻想,但我們也 可以這樣解讀幻想的意義:故事中一直在男孩心中蔓延生長的那份恐懼感,似乎是在他自己掌握了想象的針線和材料之后,才得到了完全的釋懷。醒來后的若昂“一 邊縫被子,一邊哼起了自己編的催眠曲”,一種舒緩平和的氛圍代替了此前有些緊張的情緒,它意味著若昂終于一個人走出了黑夜的恐懼。這對于那些與若昂一起緊 張地體驗著黑夜帶來的不安感的孩子們來說,當然是一個不可或缺的結(jié)尾。
羅杰·米羅用黑、白、紅三色的配合,來表現(xiàn)黑夜、夢境和幻想混合在一起的奇妙感覺。畫面的線條和圖樣透著手工織物特有的柔軟、纖細而精致的質(zhì)感——這或許正是幻想的質(zhì)地。這樣一本精美的圖畫書,哪怕只是一頁頁地翻看它的插圖,也讓人覺得意味無窮。
2014年3月24日,博洛尼亞童書展上,國際兒童讀物聯(lián)盟宣布羅杰·米羅獲得本屆國際安徒生獎插畫家獎。其時我與羅杰·米羅同在發(fā)布會現(xiàn)場, 我向這位1965年出生卻依然保持著孩子的精力和笑容的插畫家表示了祝賀,并告訴他《若昂奇夢記》即將在中國出版的消息,他用中文連說“謝謝”。對于這位 此前已連續(xù)兩屆提名安徒生獎的巴西插畫家來說,這真是一份不小的驚喜,因為進入本屆大獎終評的5位插畫家中,還包括早已名揚海內(nèi)外的英國童書插畫家約翰· 伯寧翰。然而,閱讀《若昂奇夢記》這樣的作品,我們會覺得,評委會之所以選擇羅杰·米羅作為本屆大獎得主,顯然也是對于其圖畫書藝術(shù)的一種實至名歸的認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