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馨如蘭 芬芳四溢——寫在梅蘭芳先生誕辰120周年之際(傅謹)

　　應認真歸納與總結梅蘭芳留給我們的寶貴的精神財富，最大程度地繼承其偉大的文化遺產(chǎn)，為振興京劇尋找合適的路徑。

　　今年適逢梅蘭芳誕辰120周年，現(xiàn)在紀念活動陸續(xù)展開，不久前，文化部中國藝術研究院還宣布了一系列紀念計劃。

　　梅蘭芳是20世紀中國重要的表演藝術家，更是中國文化走向世界成功的代表。我認為，應該利用此契機，認真歸納與總結梅蘭芳留給我們的寶貴的精神財富，最大程度地繼承其偉大的文化遺產(chǎn)，為振興京劇尋找合適的路徑。

　　梅蘭芳一生中，積累了豐富的表演劇目。梅蘭芳積累的豐富的保留劇目，不僅可以保證他在演出市場上始終獲得不同層次觀眾的喜愛，更使他成為京劇旦行表演藝術傳統(tǒng)的最卓越的承繼者之一。劇目的豐富程度，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表演手段豐富程度的最直觀的標志。反觀今天的中青年演員，他們就個別表演手法而論，或者并不弱于前輩大師，然而保留劇目貧乏，會戲少，則是極普遍的現(xiàn)象，而沒有足夠多的保留劇目，京劇的表演體系就必然變得支離破碎。

　　在梅蘭芳掌握和積累的這些保留劇目中，固然有一部分是他自己創(chuàng)作的，但是也有相當部分，幾乎原封不動地繼承了他的前輩師傅的表演形式和手法。多年來，我們較多地強調梅蘭芳自創(chuàng)的“私房戲”，卻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他的傳統(tǒng)戲。其實他一生中，尤其是晚年，演得最多的并不是自編的新戲，而恰恰是京劇業(yè)內最常見的那些經(jīng)典。而且，梅蘭芳在民國初年京劇演出市場上的走紅，固然主要靠他那些新編劇目，然而他之所以成為公認的京劇表演藝術大師，卻更多地是由于他對經(jīng)典劇目的精湛演繹。就以他第二次赴日本演出為例，他自創(chuàng)的《天女散花》固然產(chǎn)生很好的票房佳績，然而最受日本評論界好評的劇目卻是他亦步亦趨地依據(jù)前輩的戲路表演的《御碑亭》。只有認識到傳統(tǒng)劇目在梅蘭芳表演體系中的重要意義，同時深刻思考梅蘭芳對傳統(tǒng)劇目的謙恭態(tài)度，才有可能看到完整的梅蘭芳，看到一個在京劇發(fā)展的脈絡中承前啟后的梅蘭芳。從當下京劇發(fā)展的角度看，我們往往混淆了市場訴求和藝術傳承的差異，過于急切地要求演員創(chuàng)作屬于他們自己的劇目，反而忘記通過大量的演出實踐，讓前輩大師創(chuàng)造的經(jīng)典劇目高水平地呈現(xiàn)在今天的舞臺上，才是演員成長的最佳通途。在這一點上，梅蘭芳就是最好的范本。

　　梅蘭芳是優(yōu)秀的京劇表演藝術家，但他在藝術成熟的道路上有過一個特別關鍵的轉折點。民國初年，他數(shù)次應邀去上海演出，獲得巨大成功，迅速成為那個時代的票房巨星。但他并沒有為這突如其來的成功沖昏頭腦，而是重新求師，通過向喬藎臣等名家請教，潛心學習昆曲表演，因此才最終成為聞名世界的表演藝術大師。昆曲從明代中期到清初有過一個興盛的時期，在梅蘭芳的時代，昆曲在演出市場上的競爭力遠不如京劇。然而，昆曲畢竟是中國傳統(tǒng)藝術中最具古典精神的表演，它是雅文化的結晶，是文明最精粹的濃縮與凝聚。潛心學習昆曲，不僅豐富了梅蘭芳的表演劇目，更幫助梅蘭芳深化了他對古典美學的認識與理解，這是他后來創(chuàng)作與演出的劇目在古典美學領域更具深度與魅力的主要原因。更為難得的是，梅蘭芳在大紅大紫時，能夠冷靜地看待自己的藝術積累與成就，不為演出市場上一時的得失所迷惑。市場的興衰要受諸多偶然因素的影響，它的評價尺度并不能完全反映藝術的優(yōu)劣。對于一個藝術家而言，市場的評價固然重要，但還需要有超越市場興衰的更為內在的藝術標準，梅蘭芳藝術成長過程中的這段經(jīng)歷，值得我們認真思考。

　　梅蘭芳的一生給我們留下了太多的精神財富，要全面繼承梅蘭芳的遺產(chǎn)，還有很多工作可以開展。在當下紀念梅蘭芳誕辰120周年之時，各地紛紛舉辦紀念梅蘭芳的活動，雖然有大量梅派傳人的演出，但仍然要看到，梅蘭芳一生創(chuàng)作演出過的大量有代表性的劇目中，還有很多未能得到傳承。尤其是對梅蘭芳的追求以及他豐富的藝術思想，我們的認識還很不夠。這些，都有待于梅派傳人以及所有和京劇事業(yè)相關的人，相互啟發(fā)，共同努力。

　　(作者系中國戲曲學院教授、院學術委員會主任，題目為編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