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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進把家園記憶寫進了自己的夢境,他也夢游中喚回了家園記憶。詩集名曰“柔軟的事物”,詩人昭示我們:人的親情和對萬物的愛心是世上最柔軟的事物。
與何進是在深圳匆匆見過一面,我們來不及交談。在此,我只能就他的作品說些閱讀的粗淺感受,談不上深入、更談不上細致。其實,讀詩便可識其人,對于批評者,閱讀可以是唯一的,其余一切只是參照,有無皆可,并不重要的。這是我多年讀詩的經(jīng)驗。批評而不接觸文本,或即使有些接觸而又滔滔不絕,這是不好的習(xí)慣。至關(guān)重要的只能是閱文本,批評從閱讀作品開始。有時我為了檢驗自己的判斷力,即使有充分的背景材料我也會暫置一旁,我確信作品本身會說話——誠實的、虛偽的、深刻的、膚淺的、成熟的、幼稚的……認真閱讀,就會一目了然。所以,簡而言之,對于批評者,閱讀文本已足夠了。
這一本詩稿,從深圳傳到成都,再從成都傳到北京,從南到西,再從西到東,繞了大半個中國。義務(wù)傳遞的都是他的朋友,大家都看重他的詩,都樂意幫他,由此可知他的人緣很好。詩集題名“柔軟的事物”,是他自己定的,我很認同。在世間萬物中,詩是最柔軟的,它最靠近人心最隱秘、也最溫暖的部位。一般的人都把詩藏在心靈僻靜的一角,溫暖著自己,也溫暖著知我愛我的人,一旦發(fā)表了,就期待溫暖著更多的人。人們因詩的存在而確信人間畢竟還有“柔軟的事物”,從而對世界懷有信心。
閱讀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夢的聲音”。他向我們展示留存在心靈深處的夢境。這是非常動人的。成語“癡人說夢”的本意是貶義的,意思是嘲笑那些把不可能的事當(dāng)真的人。這里,我卻要把詞義翻轉(zhuǎn)過來,予以正面的理解!罢f夢”不值得嘲笑,特別是對詩而言,詩產(chǎn)生于幻想,詩人是一些在想象中實現(xiàn)自己的人。我曾經(jīng)說過,詩歌是做夢的事業(yè),詩人都是些做夢的人。要是把“癡人說夢”改一個字:“詩人說夢”,那就再正常不過了。我這種改動不為無因,大凡詩人都近于“癡”,不癡難成詩人。詩歌是幻想的產(chǎn)物,詩人是一些善于幻想的人。
照常理說,詩歌的確不可能為我們增添什么,對于社會,詩歌不是經(jīng)濟,也非物質(zhì),它不可能有什么可觸及的增添,對于個人,包括人們都看重的名利,詩歌顯然是空泛而乏力。但詩歌教人夢想,它產(chǎn)生并作用于心靈,這使它變得非常富有。詩歌的魔力是“無中生有”——人們在現(xiàn)實中難以實現(xiàn)的,他在夢想中擁有。詩歌是為填補人生的缺憾而存在的, 以是之故,我們需要詩歌。我讀何進,是從他展現(xiàn)的夢境開始;氐酱丝涛覀冇懻摰暮芜M,他在現(xiàn)實中失落,他在夢境中擁有。他眷戀曾經(jīng)的擁有,他便到夢中尋求。這就是他的“夢的聲音”。
對于作者來說,他的這些關(guān)于夢的隨想,其實是寄托了他在日間對于往昔的思念。表面上看,他說的是夢話,其實,其間不僅保留了豐盈的記憶,而且滲透著醒者的智慧。他用含蓄的語言,雋永的形容來傳達他的夢的想象:
夢的生命混沌而虛無
但它絕對是自由的云煙
它是渴望和訴說的幽靈
沒有人能捆住它
也沒有人可以使它在這個世界消亡
就在這些夢境以及透過夢境的心靈的表述中,我們很容易通過他所營造的意象,通過這些意象的游移、交叉、重疊發(fā)出的暗示,窺及他的詩意的豐盈和駁雜——這表明,在詩歌藝術(shù)上,他似乎更樂意吸收八十年代詩歌傳統(tǒng)的滋潤。他堅持著通過意象表達,當(dāng)然,他也沒有排斥接受多元藝術(shù)的滋養(yǎng)。近來的人們熱衷于把詩寫得等同于口語,而往往不屑于通過虛擬、聯(lián)想和意象化以涵容詩意,使得他們的詩蒼白、乏味。由此反觀何進的堅持,的確讓人欣慰。
在他居住的城市,他依然做夢。不同的是,這些夢境具有了更多的真切性,有明顯的現(xiàn)場感:樹木靜默,簕杜鵑在春天里啼血,它的噴放如平靜的火焰。還有,他覺察“遙遠”正在迷途中驚醒,而且他還確信“云是不會老的”——“在云的生命里,欲望就是淡泊”。他的這些筆墨,讓我們聯(lián)想到我們在他的城市的所聞、所見、所想。他喜歡在夢境中沉思,但他并沒有忘記他所生活的當(dāng)下,他同樣地迷戀著身邊的云彩和陽光。
何進把家園記憶寫進了自己的夢境,他也夢游中喚回了家園記憶。但他依然熱愛著生命的今天和明天,他不是一味地在回憶中滿足,他有屬于自己的今生今世。他寫外孫女的誕生,驚嘆于“生命是如此神奇”,寫嬰兒張開眼睛,看見“不眠的夜鶯”,也看見“會說話的花朵”。他熱情地為新生命禮贊,他把嬰兒寫成了詩人的自己,他說,“嬰兒的夢幻有絕對的真”。這體現(xiàn)了他對于已經(jīng)擁有的現(xiàn)實的熱愛之深情。
詩集名曰“柔軟的事物”,詩人昭示我們:人的親情和對萬物的愛心是世上最柔軟的事物。他通過對于往昔的追念展現(xiàn)了這一切:黃昏的血古銅般蒼老,母親的嘆息消失在春夜的盡頭,雨聲里有我的聲音,野草,桃花,菜地里的青蛙,這些遠去的風(fēng)景是這樣地令人迷戀,有點傷感,有點惆悵,但我們感謝他,感謝他寫了我們共有的鄉(xiāng)愁,讓我們在永遠鮮明的、揮之不去的記憶中保持了我們共有的“柔軟的事物”。
熱愛,這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