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的球，我讀我的書(蔣肖斌)

    2014巴西世界杯已經(jīng)開賽十余天，真球迷熬紅了眼睛每夜盯著電視，偽球迷也能就著炸雞啤酒演一回激情澎湃。在長達(dá)一個月的賽期中，你看你的球，也并不妨礙我讀我的書。為此，中國青年報記者專訪了李輝、解璽璋、葉匡政、止庵4位“讀書人”。

    茨威格流亡到巴西；遺失在西方的中國史

    李輝從1982年就開始看足球，那是中國電視首次轉(zhuǎn)播世界杯比賽。30多年來，他一直是巴西隊的鐵桿球迷。今年世界杯在巴西舉辦，李輝除了每天準(zhǔn)點看球，還抽出了斯蒂芬·茨威格的書。

    這位猶太裔作家在“二戰(zhàn)”期間預(yù)感納粹將吞沒歐洲，于是流亡到了巴西，并在那兒寫下了回望歐洲的《昨日的世界》和展望未來的《巴西：未來之國》。李輝說：“猶太人對于‘二戰(zhàn)’的描述，沒有人比茨威格寫得更好、更細(xì)致�！�

    李輝的另一本手邊書是北京時代華文書局出版的《遺失在西方的中國史》。李輝評價道：“書中大量一手資料，之前從未見過，堪稱一本晚清中國的圖像志�！�

    這本書收錄了1857年至1901年間，上千張關(guān)于中國的速寫和文字報道。如， “中國的道光皇帝”、“倫敦首屆世界博覽會開幕式上的中國官員”、“中國速寫：婦女發(fā)型、洗衣方式”……這些圖片的來源是創(chuàng)刊于1842年的英國《倫敦新 聞畫報》。這是世界上第一份以圖畫內(nèi)容為主題的周刊，創(chuàng)刊伊始就對中國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并派駐大量畫家兼記者。

    1982年，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李輝分到一家報社的文體組工作，恰逢世界杯，于是做 了一個介紹世界杯的專欄�！爱�(dāng)天剛見報，下午我們就接到電話，說‘不要把資產(chǎn)階級足球熱引到中國’�！崩钶x說，“上世紀(jì)80年代對中國來說，是一個百廢待 興的時代，很多西方的流行音樂、電影、話劇都是從那時進(jìn)入中國的。同時也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我們不能用現(xiàn)代人的眼光去苛求過去�！�

    李輝在其所著的《絕響：八十年代親歷記》中，記錄了巴金、曹禺、丁玲等文化老人在上世紀(jì)80年代的背影。李輝說：“我們不能忘掉那個年代，追尋當(dāng)時的社會狀態(tài)和歷史淵源，也許能知道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什么�！�

    英國記者寫晚清；“我們”懺悔“文革”

    中國青年報記者致電解璽璋時，他正在看書。他推薦的三聯(lián)書店出版的《帝國的回憶》，選譯了英國《泰晤士報》1901～1911年間發(fā)表的關(guān)于清末改革的一系列報道，真實記錄了英國人眼中清王朝最后10年的內(nèi)政外交。

    解璽璋說：“書中披露了很多聞所未聞的史料。如，慈禧太后在‘庚子國變’后推行 新政，想給慈禧翻案的學(xué)者認(rèn)為這是她的主動改革。而這本書中提到，八國聯(lián)軍和清政府談判時，賠款反而是次要的，最迫切的要求是讓清政府改革。西方人認(rèn)為只 有改革了，才能避免類似義和團(tuán)的事件再次發(fā)生。”

    不過，解璽璋也提醒讀者，書是英國人寫的，自然站在英國人的立場�！皶�中對李鴻章有很多批評，因為他是親俄的。如果由俄國人來寫，那就是另一種面貌了�！�

    解璽璋推薦的另一本書，是中信出版社出版的《我們懺悔》。它歷時5年，選編了北大教授錢理群、詩人食指等30多位“文革”親歷者、參與者的回憶和懺悔文章。

    其中，錢理群的《示眾》，檢討了自己在“反右運動”中兩次違心的發(fā)言。解璽璋說：“錢理群之后一直是以反對‘反右’的立場出現(xiàn)的。很多年之后，有人把他的發(fā)言記錄拿了出來，他才想起自己還做過這樣的事�！�

    巴金曾說：“脫下面具，掏出良心……只有牢牢記住‘文革’的人才能制止歷史的重 演。”解璽璋認(rèn)為，這些人公開懺悔的用意是好的——想用這種方式把自己了解的“文革”真相說出來。但正如本書編委會成員、歷學(xué)者秦暉所說：“懺悔屬于自我 救贖，所以通常無法要求于他人。要求他人懺悔是一種不能濫用的道德壓力……在真相不清的情況下就基于泛道德的理由要求人人懺悔，實際上反而可能會開脫真正 作惡者的責(zé)任。”

    “我們現(xiàn)在把責(zé)任推給‘四人幫’，更深層的東西并沒有弄清楚。就像‘二戰(zhàn)’，如果沒有對法西斯罪犯的正義審判，要求每個德國人懺悔就沒有意義。”解璽璋說。

    “過時的人”顛覆經(jīng)典哲學(xué)；梁小斌躲進(jìn)“地洞”

    葉匡政決定，從半決賽再開始看世界杯，而看書一天也不能落下。他向讀者推薦了3本書：猶太哲學(xué)家京特·安德斯的《過時的人》、羅馬尼亞思想家蕭沆的《解體概要》、中國詩人梁小斌的《地洞筆記》。

    葉匡政說：“這3本書的共同氣質(zhì)是——懷疑。”

    《過時的人》反思并批判了第二次和第三次工業(yè)革命時期發(fā)生的一系列社會現(xiàn)象， 如，“幻象與復(fù)制的世界——對廣播電視的哲學(xué)觀照”、“論原子彈及人類‘世界末日失明癥’的根源”等�！督怏w概要》曾被稱為是一本“有毒”的危險書籍，既 會讓你大開眼界，也會使你沉淪不拔、無法自制。書中充滿了對經(jīng)典哲學(xué)的顛覆，充滿了悲觀主義、懷疑主義，甚至虛無主義論調(diào)。

    1980年，梁小斌以一首《中國，我的鑰匙丟了》而聞名，成為朦朧詩的代表詩人。成名后的他遠(yuǎn)離喧囂，躲進(jìn)“地洞”，專心構(gòu)筑自己的精神體系。2013年，他突發(fā)腦梗住院，雙目失明。2014年4月出版的《地洞筆記》，是其患病前上百萬字思想隨筆的精華。

    葉匡政說：“梁小斌之所以值得深究，是因為他公開了一個人與自己思想的困境展開搏斗的過程。他總是在人們思維的盲區(qū)摸索，從人們停止思考的地方開始思想，以一種自傳式的自我意識對事物進(jìn)行觀察，并記錄了那些自己能夠評述的事物和看法�！�

    一位德國哲人說過，評定一個思想家的創(chuàng)造性和價值，要看他的思想能抵制模仿多 久。葉匡政說：“梁小斌顯然早有這種意識，他借索爾仁尼琴筆下的一個囚犯，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這個囚犯躲在伙房里吃生土豆，因為他認(rèn)為等土豆燒熟了，就沒 他的份了。在這個把思想當(dāng)作‘武器’哄搶的年代，梁小斌寧愿做那個‘吃生土豆’的囚犯�！�

    “黑船”航到日本；守門員點球焦慮

    止庵笑言，如果世界杯在中國的白天播出，他會看，晚上實在熬不住，所以至今只看了一場比賽。止庵號稱“一天不讀書渾身不舒服”，最近剛看完的書是日本學(xué)者三谷博的《黑船來航》。

    該書講述了1853年，美國海軍艦隊駛?cè)肴毡窘瓚魹称仲R海面的事件。在槍炮的威 逼下，德川幕府被迫與美國簽訂了《神奈川條約》，國門從此打開。由于美國的艦船被涂成黑色，所以被日本人稱為“黑船”。當(dāng)時的江戶城一片混亂，有記錄： “上喜撰（日本的一種茶，和‘蒸汽船’同音）喚醒太平夢，喝上四杯便再難眠�！�

    止庵對書中一些細(xì)節(jié)記憶深刻：“最初，日本人不懂英語，美國人不懂日語，當(dāng)時和日本通商的只有荷蘭人，于是在美日中間傳話只能靠荷蘭人，很多記錄也是荷蘭語寫的。因為語言不暢，或者故意隱瞞，很多大歷史中的小故事就這么發(fā)生了�！�

    止庵說：“鴉片戰(zhàn)爭后，日本人看到中國這樣一個泱泱大國都被西方人打敗了，自己的國力尚不如中國，于是不得不開國。但德川幕府面對美國的談判要求，能拖就拖，能糊弄就糊弄，這和清政府面對新挑戰(zhàn)時的反應(yīng)非常像。” 

    開國后的日本慢慢了解到了西方的強大和其強大的原因，在19世紀(jì)60年代開始明 治維新，及時踩下了社會危機的剎車，之后甚至進(jìn)一步提出“脫亞入歐”。止庵說：“中國人讀這本書會很有啟發(fā)。我們在“戊戌變法”后就沒有再變法，做事太不 徹底。即便到了現(xiàn)在，中國人還是能拖則拖。”

    止庵推薦的另一本書，奧地利作家彼得·漢德克的《守門員面對罰點球時的焦慮》，從題目看十分應(yīng)景。它講的是和足球相關(guān)的故事，書中主人公也的確是一個足球守門員，但主題是“焦慮”。

    小說主人公曾是一個赫赫有名的守門員，一天被公司莫名其妙解雇，又偶然犯下一樁命案。他乘車躲到了一個偏僻地，卻在報紙上看到了通緝令。最后，他駐足在一個守門員前，看著對方面對罰點球時的焦慮，他的內(nèi)心也陷入困境。

    小說消解了任何意義，被稱為是“一場回歸語言本質(zhì)的冒險”。止庵說：“如果說《黑船來航》講的是一個民族的心態(tài)——拖沓，那這本書講的就是一個普通人的心態(tài)——焦慮。這兩種心態(tài)，我們至今仍未擺脫�！�

李輝（文化學(xué)者）

    解璽璋（評論家）

 葉匡政（詩人）

    止庵（書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