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李立：碎片化敘述詩學的探索(周新民)

　　周李立的是一位80后作家，曾出版過中短篇小說集《歡喜騰》�！度绾瓮ㄟ^四元橋》和《八道門》是她新近創(chuàng)作的兩篇小說。周李立的小說普遍具有較強的哲理思考和滄桑感，在小說藝術形式上著意創(chuàng)新�！度绾瓮ㄟ^四元橋》和《八道門》這兩篇小說延續(xù)了原有小說的一些特色，也有新的探索。

　　《如何通過四元橋》的情節(jié)相對比較簡單。教授劉一南和女友賈小西約好在一家咖啡店見面。劉一南要通過一座名曰四元橋的立交橋，才能到達賈小西等待的咖啡店。劉一南嘗試三次通過立交橋，都沒有找到通往咖啡店的“東四環(huán)”出口。待劉一南找到出口時，出口因為施工已經被封死。折騰三個多小時后，賈小西已經離開了咖啡店。小說情節(jié)簡單。但是，上述整一的故事情節(jié)，是被眾多敘述碎片掩蓋著、經過梳理歸納重新整合出來的。事實上，整個小說只有兩個空間場景：一是教授劉一南在四元橋反復折騰，企圖尋找“東四環(huán)”的出口；另一空間場景是賈小西在咖啡店通過手機和紙質地圖，為劉一南尋找“東四環(huán)”的出口。但是，小說并沒有僅停留在四元橋和咖啡店這兩個物理空間之中，而是不停地插入劉一南、賈小西的人生經歷。劉一南、賈小西的人生經歷，顯然溢出了四元橋和咖啡店的時空，不斷地切割四元橋和咖啡店的場景。于是，劉一南、賈小西的人生歷程，包括劉一南尋找“東四環(huán)”出口的經過、賈小西通過手機和紙質地圖尋找“東四環(huán)”出口的歷程，相互切割。不同時空反復交錯，最終形成了眾多的敘述碎片，造就了小說《四元橋》碎片化的敘述狀況。和《四元橋》一樣，《八道門》的敘述也是碎片化的�！栋说篱T》似乎有著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測繪師康一西由省城公司調入北京公司總部工作，租住在高檔小區(qū)堂寧小區(qū)。工作期間沒有通過公司的考核，最終退租堂寧小區(qū)，回到省城工作�！栋说篱T》也有兩個物理空間：堂寧小區(qū)和康一西的公司。但是，康一西的人生經歷，不斷地插入堂寧小區(qū)和康一西公司的敘述場景，堂寧小區(qū)和康一西的公私生活空間不斷地被康一西的生活經歷所切割，貌似完整、明了的物理空間，最終被碎片化的敘述所切割。

　　《四元橋》和《八道門》碎片化的敘述方式，成為這兩篇小說最為突出的敘述方式。傳統(tǒng)小說追求線性的故事情節(jié)的營構，故事的開端、發(fā)展、高潮、結局，在全知全能的敘述視角統(tǒng)攝下，一一交代得清楚明白。與傳統(tǒng)小說注重故事不同的是，現代小說注重場景的描繪。隨著現代哲學的崛起，人物的內在世界的揭露與展示，成為現代小說圭臬。外在的場景展現轉化為內心場景展示，是現代小說發(fā)展的新階段。外在場景或者內心活動都被整合，無形的“上帝之眼”仍然是小說的敘述源泉。這和注重故事情節(jié)的小說的敘述內在機制是一致的。當今世界已經進入了信息化時代，“歷史的去魅”是信息化時代的基本特征。小說藝術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不再追求情節(jié)或者場景的整一性。于是，碎片化敘述，就成為小說藝術的至高追求。傳統(tǒng)小說追求道德認同，現代小說塑造個體神話。無論是傳統(tǒng)小說還是現代小說，都在找尋某種特定的“認同感”。然而，碎片化敘述的出現，顛覆了小說的“認同”機制。交流困境乃至隔膜，成為 “認同”危機時代的重要主題。這也是《四元橋》、《八道門》碎片化的敘述，所要表現的重要信息。

　　《四元橋》中的教授劉一南，是憑借個人知識與智慧生活的一代人。知識、修養(yǎng)、人際交往能力是這一代人生存與發(fā)展的基本素質。在劉一南這代人看來，事情是有真?zhèn)蔚�，只有個人親眼所看到的，只有個人親身經歷的，只有經過大腦判斷的，才可能是真實與可靠的。因此，劉一南仍然對信息化時代的許多工具持排斥態(tài)度，他的車上不裝信息化時代有車一族所不能缺的GPS。與劉一南過分相信自我不同，賈小西是與劉一南完全不一樣的人：“她遇到問題的第一反應，總是‘搜一下’——去吃什么，搜一下大眾點評網，去看什么電影，去搜一下豆瓣網，讀什么書呢，搜一下亞馬遜，要找路呢，搜一下google地圖，穿什么衣服呢，搜一下天貓。她甚至連超市都不去，因為自然有快遞員會把她在網上購買的那些衛(wèi)生紙和洗衣粉送貨上門……吃穿住行，還有什么是互聯網不能為她提供的呢？”賈小西所代表的是信息化時代成長的一代人。這代人所有知識和信息的來源是互聯網，“搜一下”是這代人的最重要的生存方式。在語言與信息符號之間漂移，構成了賈小西這代人的生存狀況。當劉一南把車開上四元橋后，面對像“中國聯通”標記一樣錯綜復雜的線路與出口，劉一南失去了判斷能力，他的經驗與能力在這個時候喪失了力量。經過三個多小時的等候，賈小西認定是劉一南有意不和她會面。而這種誤解、隔閡產生的原因除了有劉一南的生活經驗在這個信息化時代顯得捉襟見肘之外，信息化時代自身的桎梏也影響了劉一南和賈小西之間的關系。正在劉一南焦頭爛額地在四元橋上找出口時，賈小西已經“搜”到了“東四環(huán)”的出口。信息化時代的優(yōu)越性，在這個時候體現出來了。但是，信息化也存在著問題。當賈小西把“東四環(huán)”的出口通過手機短信告訴劉一南時，劉一南并沒有及時收到，因為短信延時到達。于是，相信知識與經驗的劉一南在信息化時代的束手無策，而信息化崇拜者賈小西的短信偏偏在劉一南最需要信息的時候延時。這二者湊在一起，就造成了劉一南和賈小西之間的誤解。最終，劉一南和賈小西之間出現了無法消弭的隔閡。

　　《八道門》也敘寫了人與人之間的疏遠與隔膜�？狄晃鲝氖〕枪�司調來北京公司總部工作，租住了北京高檔小區(qū)——堂寧小區(qū)。在一般人眼里，沒有背景沒有實力的人，是無法住進去的。堂寧小區(qū)從小區(qū)大門到自己的家，有七道門，這個小區(qū)“似乎就是為了讓人們避免認識而設計的。大房子裝著單獨使用的電梯、隔著七道門過私密的日子……”。生活方式決定了康一西與小區(qū)其他人之間互不來往，保持著生活距離。即使在萬圣節(jié)有小孩來訪，那也是生活中的小插曲�？狄晃鹘o小孩們的糖果、巧克力等，全部被扔進了垃圾桶。曾帶領孩子來敲門過萬圣節(jié)的鄰居，第二天一早見面擺出一副相互不認識的姿態(tài)。因為住在堂寧小區(qū)，同事們就把他當做有背景的人物看待。爭先恐后地請康一西吃飯，加深感情。其實，康一西租住堂寧小區(qū)純屬偶然，他只不過不想再像省城居住得那樣單一而已�？狄晃鞅救艘膊幌裢�事們想象得那樣有來頭有背景。他和吃齋念佛的母親生活在一起，個人經歷像白紙一樣簡單。隨著時間的推移，單位同事日漸發(fā)現康一西不過常人而已，對他的冷落日漸開始。一次單位的例行測試，康一西居然沒有通過。這次測試結果，顯然是“人為”的，專業(yè)成績優(yōu)秀的康一西怎么可能通不過考試呢。顯然這是對康一西個人背景的測試。由于康一西沒有擺平上面的頭頭，暴露出沒有背景沒有來頭的本色，最終只得回到省城�？狄晃鞯拿�運，緣于同事對康一西的誤解與隔膜�？狄晃骱吞铺侵�間也有隔膜。唐糖主動搬到康小西的房間，不排除她認為康一西是有錢人。但是，在唐糖眼里，康一西用情真摯。唐糖把康一西看做是一位重感情、值得托付終身的人。然而，康一西則把唐糖看做物質女人，他竭力給唐糖買各種名貴衣物。當康一西要回省城去工作時，他選擇了不辭而別，因為他認為唐糖不會跟著他一起回去。康一西和唐糖之間的隔閡，最終導致了二人之間的情感悲劇。

　　以碎片的敘述方式，表現人和人之間的隔閡，是《四元橋》《八道門》最鮮明的特色。《四元橋》《八道門》讓我看到了80后作家的成長。80后作家以其迎合市場化時代而崛起。然而經過歲月的洗禮，80后作家日漸擺脫早已固化的形象，在藝術探索和思想深度的表現上，漸漸走向成熟。這種成熟，可喜可賀！

　　(作者系湖北大學文學院教授)

　　(原載2014年5月出版的《芳草》(雙月刊)201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