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清秀與老來的風度(谷立立)

《百年好合》 蔣曉云著 新星出版社出版

　　近年來，寶島女作家以其獨特的氣質、細膩的文風、飽滿的人物引得眾多讀者的關注，大有壓倒男性作家自成一派的架勢，其中最著名的大概要數(shù)朱天文、朱天心姐妹。而提到蔣曉云，我們多少會感到陌生。但其實，早在上世紀70年代末，她就是彼岸文壇的中堅力量，與朱氏姐妹、吳念真一道出盡了風頭。闊別文壇多年，年近六旬的蔣曉云重操舊業(yè)，以自己多年來的所見所聞為藍本，提起筆來就有了書寫海外女性人生的《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寫的是好幾代女性的人生，這些女性被作者命名為“素人”。在蔣曉云的定義里，“素人”意指世間的尋常百姓、蕓蕓眾生。從某種意義上說，《百年好合》更像是一種浮世的繪本：富家千金、闊太太、家庭主婦、歡場女子……這些女性不管出身好壞，不論地位高低，都是蔣曉云觀察、收集的對象。12個短篇看似散碎，其內(nèi)里卻緊緊連接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由看不見的細絲牢牢捆綁著，就此牽扯出一個龐大的人物譜系。

　　夏志清將蔣曉云比作“又一個張愛玲”，顯然是基于兩人所共有的女性書寫。但這種看法未免失之偏頗。即使同樣以家庭、男女為命題，蔣曉云也絕非張氏一脈。張愛玲再現(xiàn)了舊時上海灘的一眾女性，她的人物在繁華一片的十里洋場里或憂傷或冷漠，人生的走向均是向下蔓延的，最后都以“凄涼蒼�！笔請�。從個人風格來看，蔣曉云與張愛玲簡直可以說是處于天平的兩端。張愛玲太陰柔，太冷漠，似乎容不下多余的溫柔。蔣曉云則是熱情的、外向的，不乏幽生活一默的能量。如果把張愛玲比為一座冰山，那么蔣曉云就是一團火�；鸸倘徊荒軓母�本上融盡冰山，至少也能給人帶來暖意——放在《百年好合》的復雜背景里，這暖意是難得的，也是必須的。

　　因此，就算蔣曉云講了太多“難民”的舊事，也不妨礙《百年好合》整體的向上。這絕不是一曲想當然的“女性悲歌”。我們很難從小說中找到諸如“離難”、“苦難”、“哀愁”之類頹喪情緒的字句。蔣曉云的文字不是與人性暗面相互角力、搏斗的工具，而是一種正能量的展現(xiàn)。當十里洋場的繁華往事不幸變?yōu)榉狐S的背景板，她的素人不但沒有抱著舊時的好日子一起痛哭，反而迅速轉身。逃離也好，改嫁也罷，都是她們現(xiàn)實與世故的一面。就算流落他鄉(xiāng)，就算被逼入死胡同，這些女性也同樣抱有清醒的態(tài)度，不被動接招，而是主動應戰(zhàn)，以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將困難、艱險統(tǒng)統(tǒng)化為無形。此時，所謂的死胡同也就柳暗花明，變身為通途大道了。比如，《北國有佳人》里的舞女商淑英，從逃難的丫頭到當紅的“小北京”，再到被包養(yǎng)的外室，人生幾起幾伏。后來因為戰(zhàn)亂去了臺灣，最后輾轉到了美國。無論去到哪里，臺灣、香港，還是大洋彼岸，哪里就是她事實上的故鄉(xiāng)。等到年事漸長，她“年輕時的清秀經(jīng)過歲月的浸潤變成了風度”，反而越活越有勁、越活越滋潤，舉手投足間比真正的上海人還更像“上海人”。

　　《百年好合》故事是樸素的，蔣曉云的講述手法也同樣樸素。她的文字沒有多余的花哨，洗盡鉛華，干凈利落、直截了當，只以本色打動讀者的心。也許只有樸素的言語才能完整地再現(xiàn)蔣曉云樸素的人生觀。在她筆下，14位女性漸次走完了她們的一生，從少女到成年再到老年，被輕輕易易地、密密實實地壓縮為一體。在所有的故事里，《百年好合》既是人生的開端，也是人生的結束。蔣曉云帶領我們順著她們的人生之路走了一圈，也在其中留下了她大半生的“反芻、追尋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