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愛爾蘭的仙人們啊(周曉陽)

《凱爾特鄉(xiāng)野敘事：一八八八》，[愛爾蘭]W.B。葉芝著，殷杲譯，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48.00元

　　整理仙人故事，是葉芝詮釋心目中的愛爾蘭特性的一種努力。葉芝相信，他的族人是有天賦靈性的。同樣是流星一樣劃過的一生，凱爾特族卻仿佛比普通人多活了幾世——仙人的身影疊加在他們的塵世記憶之上，大大增加了生命的厚度。

　　1888年，年輕的W.B。葉芝突發(fā)奇想，推出了一部名為《凱爾特鄉(xiāng)野敘事：一八八八》的神作，將“凱爾特民間相信的所有仙人種類”匯于一冊。是否桂冠詩人的唯美想象與精絕文筆使然？時隔一百多年，在質(zhì)樸的字句與美麗的插圖之中，愛爾蘭的仙人們依然冉冉飄起，輕而易舉地充盈著我們翻開此書的任何時空：床頭、辦公室、地鐵。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jīng)沉溺于一個過于魅惑的神秘世界。不過，這不止是一些關(guān)于仙

　　人的綺麗文字。它們記錄著人與故鄉(xiāng)所能達(dá)致的最深沉的相依。事實上，整理仙人故事，是葉芝詮釋心目中的愛爾蘭特性的一種努力。葉芝相信，他的族人是有天賦靈性的——為糊口而掙扎的愛爾蘭莊稼漢，孤獨潦倒中偶爾昂首，竟能夠?qū)⑿撵`徑直轉(zhuǎn)向仙靈世界，與彼世生物們交流直至厭煩；普普通通的愛爾蘭農(nóng)婦，卻擁有凱爾特的幻視天賦，每天夜里騎夢而行，去往各種奇幻仙境。同樣是流星一樣劃過的一生，凱爾特族卻仿佛比普通人多活了幾世——仙人的身影疊加在他們的塵世記憶之上，大大增加了生命的厚度。這些，在某種程度上并非只是詩人的一廂情愿。無論是死傷百萬的大饑荒與各種神鬼傳說之并行不悖，還是傳奇美女茂德·岡一生的美麗與鮮血交織，都讓我們感覺到，這個國度在現(xiàn)實之外，果然還有一重奇妙的天地：一方面，是處處受阻

　　的苦難生活，另一方面，美在滿目瘡痍的土地上，竟不顧一切地存在著。這就是愛爾蘭的精神性：葉芝一生都在為我們詮釋它。詩人筆下，這縷獨特的凱爾特唯美氣息，分外繚繞在林林總總的仙人們身上。請看看這些神奇的生靈吧，它們與人類比鄰而居，卻又凌駕于人間的倫理功利。如果它們因為喝到你留下的幾滴牛奶而庇佑你，沒準(zhǔn)只是出于一時高興，而絕非庸俗的恩恩相報。同樣，如果它們傷害人類，未必會有什么說得過去的理由，或許只是圖個開心。它們?nèi)涡灶B皮，來去如風(fēng)，逐美而行；再貧窮的山村都能成為它們的盛宴背景，只要與世隔絕，無人打擾，可以讓它們無休止地歌詠與舞蹈，盡享三百年的生命。描繪著這樣瀟灑自在、縱橫天地間的仙人式存在的葉芝，或許，其實是在為困于生活之軛的族人，乃至今日的我們，指出

　　一條任心逍遙的生存之道吧。他說：生命是一張大網(wǎng)，美是其上唯一的出口。如果沒有葉芝，愛爾蘭會變成什么模樣？這個問題無從想象。德國作家海因里�！げ疇栐谏⑽闹袑�，他在詩人的故鄉(xiāng)斯萊戈搭車去墓地，當(dāng)?shù)厮緳C平靜地問：哦，是要去看葉芝的吧。詩人之名，如清風(fēng)如細(xì)雨，絲絲縷縷，滲透在愛爾蘭人的日常時光中。葉芝對仙人們的信仰，鼓勵著凱爾特人，讓他們沿著詩人的思路成長，保住靈性，將美感永遠(yuǎn)地拴在大地之上。政治沖突、工業(yè)發(fā)展、經(jīng)濟轉(zhuǎn)型，這些人世間的繁雜細(xì)節(jié)，似乎都無損愛爾蘭的唯美一面：它始終是一片蒼翠遍野，仙人留蹤的神奇之地。古老的環(huán)形山寨，深邃的通道陵墓，處處回蕩著彼世精靈們的超凡歌聲。另一個設(shè)問：如果沒有愛爾蘭，葉芝會變成什么模樣？這就更

　　加無解了。那個聽女仆講述故鄉(xiāng)的仙人故事，從此在心中播下美之種子的英俊少年；那個陷入熱戀，癡迷地描畫身穿曳地長裙的“玫瑰”的清癯詩人；那個不得不直面現(xiàn)實，見證血的沖突的煩惱中年參議員；那個功成名就、魂歸故里，用一塊銘詩墓碑永遠(yuǎn)陪伴族人的白發(fā)老者……葉芝的一生，是在愛爾蘭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中完成的，兩者之間發(fā)生的，是一場綿延大半世紀(jì)的美好互動——詩人發(fā)掘了愛爾蘭之美，愛爾蘭回贈詩人一方“薄暮時分愛爾蘭海濱的天空”。一個人和一個國度，生死相依，成就了彼此。這本草綠色的精裝書卷《凱爾特鄉(xiāng)野敘事：一八八八》，是一座精致的里程碑，記錄著一個世紀(jì)之前，這場奇妙相逢的起點：那些仙人傳說的瑯瑯音韻，那位懵懂少年的愕然驚艷。緣起時分，仙人們的足音，柔軟如絲絨，在空中滑動：聽啊，它正叩響詩人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