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國情懷的生動書寫(岳雯)

　　近年來，“眷村”已然成為文化辨識度很高的名詞，在文學作品中屢屢被呈現(xiàn)，賴聲川的話劇《寶島一村》、朱天心的小說《想我眷村的兄弟們》，都刻畫了在1949年隨國民黨來到臺灣的老兵們離家、思家與渴望回家的心緒，以及“眷村二代”逐漸對這片土地產(chǎn)生認同的心理過程。從這個意義上說，“眷村”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個地理范疇，而是蘊含著豐富的政治、文化意味的象征空間。

　　李閩榕在為長篇小說《原鄉(xiāng)》寫的序里提到：“我曾經(jīng)在兩岸智庫論壇上建議：兩岸的研究議題，要從易到難循序漸進，先從兩岸都能接受的，現(xiàn)在正進行的經(jīng)濟合作交流議題開始，逐步進入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研究以及兩岸現(xiàn)代文化的統(tǒng)合研究，最后進入兩岸政治互信、政治交流、政治協(xié)商、政治統(tǒng)合的研究�！边@一提議可謂遠見卓識，充滿了政治智慧，我深以為然�！对�鄉(xiāng)》這部長篇小說，正是實踐了李閩榕的提議，以文學的形式尋找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根”，這意味著兩岸有著共同的深遠的血脈，這恰恰就是解決兩岸問題最堅實的心理、文化基礎。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在這部情節(jié)生動、充滿戲劇元素的小說里面，暗藏著家國天下的結(jié)構(gòu)體系。我國古代一直是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占主導，因此衍生了“家國同構(gòu)”的社會政治格局。所謂“家國同構(gòu)”，指的是家庭、家族與國家在組織結(jié)構(gòu)上具有共同性�！抖Y記·大學》說，“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正是這一“家國關系”的生動體現(xiàn)。也就是說，在古代傳統(tǒng)文化中，“家國”是一體的，只有通“家”才能進一步建立對“國”的認同。到了五四時期，“家國”認同被打破了，家族被認為是對個人的束縛，個人只有先從“家族”關系中掙脫出來，才能成為新國民。從這個意義上說，《原鄉(xiāng)》的根基，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這部小說致力于國之一統(tǒng)，卻首先要在“家”的格局中使破碎的得以完整，失散的得以重聚，分隔的得以匯聚。具體而言，即是孟子所說的“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先說“父子有親”。老兵們之所以對故土魂牽夢繞，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都一定要返回家鄉(xiāng)，最重要的是，在故鄉(xiāng)有他們的父母，有他們的親人。當老兵們因為回鄉(xiāng)探親有困難，不得不通過錄像的方式將自己要說的話帶給親人的時候，八百黑的一席山西梆子叫人熱淚盈眶：“擦去了老娘的熱淚滿腮，提起了往事兒心如刀裁，心如刀裁呀……十五年日日夜夜，夜夜日日常把南朝懷，到今兒才有機會探母來！”這分明是老兵們?nèi)杖找挂共卦谛牡灼�血的心聲！“游子望故鄉(xiāng)”這一傳統(tǒng)題材翻出了新意，構(gòu)成了兩岸交流最為堅實的民心基礎。還有“夫婦有別”。老兵們被迫離家之時，很多人都已經(jīng)在家鄉(xiāng)娶親。譬如，還是中學生的傅友誠已經(jīng)有了戀人淑玲，洪根生有了他的阿茶。這一別就是幾十年。有的人，像阿茶，就始終默默等待著他的丈夫歸來，獨自撐起了一個家；而洪根生雖然在臺灣又娶妻生子，但內(nèi)心也時時惦記著遠在大陸的妻子，處于分裂的痛苦中。關于這一點，小說巧妙設計了洪根生一家來到香港，與阿茶見面，此時，不僅根生與阿茶重聚，根生的妻子也與她到大陸當兵不得返臺的丈夫林水泉相遇，此時，兩個家庭怎么辦？這也是考驗小說家的關口。作者沒有輕易地讓所有人“各就其位”，而是讓阿茶緩緩說出這樣一番話：“世道不公平，總有人吃虧，有人占便宜，咱們這輩子活過來，什么虧沒吃過？咱們不妨吃虧到底。”這既讓人看到了阿茶的胸襟，也不得不佩服小說家的智慧。兩岸三通，并沒有破壞既有的家庭人倫秩序，相反，是另一種寬容與理解。所謂“朋友有信”是在讀這部小說時，常常為住在眷村里的老兵們之間的情誼而感動。他們的生活并不容易，卻靠彼此之間相濡以沫的情誼活了下來。為了達成回家的心愿，他們會從不多的收入中拿出一部分，湊起來買一個攝像機。當杜守正冒險回到大陸，沒有首先回到自己的老家去看望失散多年的親人，而是來到戰(zhàn)友的家里，從廈門到江西，到山西，要替戰(zhàn)友們在父母的墳前磕上幾個頭，最后才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山東。

　　從這個意義上說，《原鄉(xiāng)》是對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致敬，它讓我們再一次意識到，深藏在兩岸人民心中的血脈親情可以跨越政治風云，溝通彼此，進而重建我們的民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