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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張欣新作《終極底牌》看做一個類似俄羅斯套娃的故事,它屬于葫蘆絲結構,葫蘆有兩段,但它們是一體還是兩者呢?之所以這樣說,因為作品是從“90后”中學生的生活進入都市敘述,以花季少女的中學生活開場:少女的懷春、師生的代溝、升學的壓力、當下中學生活的核心沖突,以及家庭的變故、親人的糾葛、父母與子女的代溝——你會以為是一部關于中學生青春成長的小說。代溝的彰顯構成長篇小說前半部分最精彩的部分。
“這是一場戰(zhàn)爭,而且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向父母公開宣戰(zhàn)。沒有硝煙炮火,血雨腥風,我們?nèi)齻人都溫文爾雅,表面上一切照舊,每個人該干嗎干嗎。但是真正的局面是他們說他們的,我干我的。”優(yōu)秀生程思敏的覺悟和叛逆,直擊當下中學教育以升學率為指揮棒的社會問題。青春花季在極端功利的教育中被摧殘。作品同時也涉及了中學生的心理問題:單親家庭的心理傷害。兩位著墨最多的中學生崖嫣和張豆崩都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很深,情節(jié)也借此鋪陳。少女的心思細致入微,情感描寫栩栩傳神,既有“90后”的特點,又有廣州都市的影子——張欣對廣州都市是實寫而非虛寫,中學生生活已經(jīng)融進了大都市的繁華與喧囂。但這只是作品“葫蘆絲結構”稍小的一段,重點卻在稍大的后半部。從少女崖嫣初戀對象美術老師江渡身上,牽出了關于底牌的那個悲壯的人生故事,而糾葛就在他們父母一代的前情往事——這是張欣的用力所在。
一個革命時代的故事,在都市言情小說的路數(shù)上推進。我佩服張欣講故事的能力和對敘述節(jié)奏的把握:時斷時續(xù),時緊時松,時緩時急。江渡養(yǎng)父的人生故事由隱而顯,漸次水落石出,最后推出關于情義、關于責任、關于諾言的“終極底牌”。引發(fā)我興趣的是作家的立場——作家竭盡全力在說服讀者:兩代人共有一副底牌,并且弱弱地說:她是終極的。我卻讀到一種悲壯:游走在“過去”與“當下”歷史間隙中的作家,在竭力地拉扯一根紅線,但“傳統(tǒng)的紅線斷裂”了。這是嚴酷的事實,是許多人不愿意面對的事實。
人類總把一些平常人忽略的、再現(xiàn)“歷史記憶”的任務丟給作家藝術家,這大概也是小說家存在的理由與使命之一。也許,他們在照亮“過去”,在喚起記憶;也許,他們在解釋世界,并期望建立某種聯(lián)系,以求兩代人的和解。但殉道者父親命運的不堪又似乎在暗喻過去人生“珍寶”的黯淡,他似乎無法給我們的“未來”提供光芒。也許,關于這一點,作家也是猶豫不決的,因為象征悲壯奉獻者前半生的小提琴被沉入江底,告別正常人生的代價就是成為一位痛苦的“殉道者”。這樣的選擇真的值得嗎?她在世俗層面上的合理性與精神層面上的價值,是否具有一種悲壯的力量?我們對于父輩抑制個體滿足某種倫理的犧牲,真的信服嗎?我陷入了沉思,也感受到作家的猶豫和無力。
在我看來,如何講述過去已然不僅是一個理論問題。一個民族假如無法理直氣壯、光明磊落地講述過去,那么,他就很難與下一代兒女建立血緣一般的聯(lián)系。假如,我們無法解釋過去、解釋命運,我們就很難批評下一代的普遍“無意義感”。珍寶沉默不語,是因為他無法照亮未來。兩代人的和解何其之難!張欣的猶豫徘徊著實可親,張欣的用心用力著實可敬。
我們真的擁有共同底牌嗎?這是一個時代無法回避的話題。張欣在想,我在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