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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云曾經(jīng)說過自己有“說道理”的癖好,但又不善于像許多公共知識分子那樣能隨時對眼前的社會現(xiàn)實發(fā)出警策之聲,為大眾所傾聽!拔覍儆谝粋拙笨的、慢半拍的人。”然而在當今時代,“緩慢”是多么稀缺的品質(zhì)啊。
這是一個絕對講求速度的時代,一切的事物,都在更新?lián)Q代的等級秩序中劃定價值與意義的高低。比方說,有人才買了新IPAD,還沒用上手,IPAD、AIR 就已空降,一夜之間占領(lǐng)大街小巷。剛以為趕上潮流就已過時,這實在令人喪氣。思想又何嘗不是如此?我們把濃縮在微博那140個字當中的觀點和立場視為真理來追蹤卻隔日即忘。而偏偏,最樂于成為公共知識分子的就是娛樂明星。
仔細讀完《尋找失蹤者》里的九篇文章后,對于艾云的“緩慢”和“拙笨”,更是不由得心懷敬意。閱讀這些文章時,總能感覺它們的作者在執(zhí)著而審慎地尋找詞語,以便更好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她也試圖用思想擊穿現(xiàn)實,實現(xiàn)思想和現(xiàn)實的一致性。這種尋找,不可避免地包含著某種難以言明的焦灼,卻又被耐心所克制。熾熱和冷靜,就這樣被統(tǒng)一在一字一句當中,其思想的邊界卻是清晰的。這是因為,艾云的尋找一開始就有著明確的目標和方法:她并不滿足于宣泄個人直覺的、霧霾般彌漫的感受,而是希望能將個人的具體經(jīng)驗和時代的普遍困境連接起來,獲得一種對現(xiàn)實發(fā)言的能力。這種發(fā)言不是試圖以個人“威望”、成分復雜的道義感、帶有煽動性的語言來取悅大眾,而是以知識分子的獨立和善思來抵達事物本身。
為了能夠做到這一點,艾云在討論問題時,總是不忘進入思想史的視野。如她所說,她是依仗著很多“大書”才獲得膽量,通過讀它們而“讀自己、讀社會、讀命運”。寫下大書的智者們都有誰呢??、哈耶克、雷蒙·阿隆、波普爾、馬克斯·韋伯、漢娜·阿倫特、懷特海、哈貝馬斯、朱學勤……討論的話題則包括個人自由倫理和責任倫理、現(xiàn)代性語境中的性態(tài)分析、知識分子的認識限度、俄羅斯知識分子的精神氣質(zhì)及其局限,等等。論題雖然分散,但艾云借助歷史理性來澄明許多充滿歧義的社會歷史問題。比如在討論阿隆與薩特之爭時,她更多是站在阿隆這一邊。在她看來,“薩特的天賦在于他寫得很多,而所寫的又都是讓人不明就里的玄虛。他善于在語言的奇詭中因其神秘而讓人望而生畏。但在這語言游戲的迷宮中,你無法找到可以依據(jù)與信賴的準確性判斷。因此他說的那些自由、公正、幸福、痛苦,都是文字的迂回繞環(huán),而不是事物本身。但那些文學性光暈四溢,令多少人中魔一般!迸c阿隆一樣,她認為薩特的文學天才是值得贊頌和肯定的,但薩特將審美與歷史問題相混淆就不僅無用而且有害。作為一個藝術(shù)家的薩特具有永恒的品質(zhì),而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來說,薩特所提供的不過是“鴉片”,能緩解一時的痛楚,卻不能真正治愈病患。
通過尋找合適的詞語來為思想劃界,這是艾云在《尋找失蹤者》想做的工作。對她自身而言,這其實是一種艱難的選擇。因為她的身份更多是一位作家,她的言說,差不多是以一種否定自身及其同道的形式來展開的,包括她對眾多俄羅斯知識分子的思想結(jié)構(gòu)的反思也是如此。她固然無意于讓本書成為毫無文采、中規(guī)中矩的學術(shù)著作,卻拒絕讓語言的華美來掩蓋學理的空洞與混亂。思想上的盲見,到底是藏不住的,所以她說,“不自欺,也不他欺”。就書中的文字看來,她的確有追索存在、回到事物本身的能力。這并非是說她的觀點絕對正確,畢竟宇宙浩茫,人力終歸是有限,沒有誰能做到絕不犯錯。然而在《尋找失蹤者》中,她始終恪守著作為一個思想者的誠實與謙遜,這使得她更容易接近真理,進入現(xiàn)實。
《尋找失蹤者》 艾云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