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還是缺少點什么(韓石山)

　　連根先生又出書了。

　　出書的常規(guī)，一次一本。連根這次破了規(guī)，一次兩本。一本是這里要說的《金庸和他的師友們》，還有一本是《金庸和他的家人們》。

　　讓我驚異的是，書里還寫了我。

　　第一章第三節(jié)《老尚風(fēng)流是壽征》里說：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二十日，山西作家韓石山來到海寧，之前他看過章克標(biāo)的《文壇登龍術(shù)》，一直想拜訪章克標(biāo)老人。由蔣連根與另外兩位文友陪同，去桃園里新村看望了老人。章先生妻子李覺茵前年過世，老人孤單單地住兩間屋，洗衣做飯跑郵局均自個兒做。韓石山埋怨道：“你們只關(guān)心他的文學(xué)，怎么不關(guān)心他的生活，得給他找一個妻，老人離不開老伴呀！”此時，連根想起剛剛發(fā)生過的“女明星登報征婚”事件，便信口說：“章老，您也可以在報紙上登一則《征婚啟事》么！”接下來便有了章克標(biāo)百歲征婚的佳話。

　　這兩天沒事，從容地翻閱了連根先生的這本書稿。讓我感興趣的，一是動手之早，二是搜羅之廣。當(dāng)然，還得加上多年的記者生涯，練得一手好文筆，娓娓道來，而又清清爽爽。

　　不必細(xì)數(shù)書里的故事。書不長，常人盡一天之力，足可看完。重要的是價值，要叫我說，這本書，可說是解讀金庸的一把鑰匙。道理嘛，師長看學(xué)問，朋友看品格。師長看學(xué)問，是說從一個人的師長，可以看出他學(xué)問的路子。朋友看品格，就更好理解了，不贅。

　　看完全書，我覺得，金庸先生確實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作家，同時又感到，這老先生太較真了。或許是他的童心，或許是他的天性，或許是愛惜羽毛，或許是身有軟肋，隨你怎么說都行，但較真，卻是不能減去分毫的。

　　且舉一例。

　　書中第三章第三節(jié)《有“金石姻緣”的評點人——“紅學(xué)”專家馮其庸》里說：一九九六年十二月，馮其庸與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一位副總編赴港，與金庸簽訂合同，由金庸獨家授權(quán)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出版豪華珍藏版《評點本金庸武俠全集》。一九九八年十月，由金庸本人重新點校，馮其庸和嚴(yán)家炎、陳墨等十九位專家歷時三載評點的《金庸武俠全集》由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出版。四個月后，金庸在杭州拒絕為手持評點本的讀者簽名，并指責(zé)出版社是“聰明的盜版”，還說“像這樣的評點，就是小學(xué)生也會寫的”。馮其庸很大度，有報紙采訪，他說：“對于‘小學(xué)生’之類的話根本用不著辯解，也沒有意思，難道我還用證明我是不是小學(xué)生水平嗎？”

　　曲意辯解的是金庸，說他的話是那樣，意思不是那樣，云云。

　　我總覺得，這樣的事，原本就不應(yīng)當(dāng)發(fā)生。別說自己當(dāng)初欣然應(yīng)允，就是沒有應(yīng)允，只要是付了稿酬，看在對方都還是正經(jīng)學(xué)者的份兒上，笑笑也就過去了。

　　最可笑的是與王朔的一場筆墨官司。

　　同一節(jié)中，是這樣說的：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一日，北京作家王朔在《中國青年報》刊載一篇長達三千余字的文章，說金庸的一本武俠書，名字忘了，他實在讀不下去�！爸涣粝乱粋�印象，情節(jié)重復(fù)，行文啰嗦，永遠(yuǎn)是見面就打架，一句話能說清楚的偏不說清楚，而且誰也干不掉誰，一到要出人命的時候，就從天下掉下來一個擋橫兒的，全部人物都有一些胡亂的深仇大恨，整個故事情節(jié)就靠這個推動著。”幾天后，金庸接招，在《文匯報》發(fā)表《不虞之譽和求全之毀》。各家報刊紛紛轉(zhuǎn)載，一場圍繞金庸作品的論爭由此打響。

　　王朔在大陸文壇，是有名的臭嘴，金庸對大陸文壇的情形，又不是不知曉，有什么必要接這個招呢？

　　究其實，我以為，作為一個大作家，金庸先生還是欠缺點什么。

　　以金庸的歲數(shù)，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文壇，金先生只沾了個四十年代的邊兒，去了香港，忙于寫武俠辦報紙，這方面的書看的怕也不是很多。對舊時文壇上的情形，不太了然，更無切膚的體驗。還是我來說破吧。中國文壇，不，世界文壇也一樣，有一條鐵律，誰也難以違拗，就是：凡大作家，必然是譽滿天下，謗亦隨之。最明顯的兩個例子，一個是魯迅，一個是胡適。當(dāng)然，也可以逆推，那就是看他的“謗”到了什么程度，什么級別。若到了“國人皆曰可殺”，不用問，大作家也。

　　這個道理，現(xiàn)在影視界的三流演員都懂，且做起來有板有眼，有聲有色。

　　與我通電話時，連根先生流露出一點擔(dān)憂，怕他的兩本書出來后，金先生會不高興，說什么刻薄的話。我說了譽與謗的關(guān)系后，又說，金先生年紀(jì)大了不懂，蔣先生不該昧于此道吧。那邊，連根先生嗬嗬地笑了。看不見我也知道，當(dāng)了爺爺?shù)氖Y先生，笑起來是頗有幾分嫵媚的。

　　知我罪我，隨蔣先生定奪吧。

　　我一句話也不會說。我雖知道這個道理，同時也知道，對我這樣級別的作家來說，謗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壞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