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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博集天卷”官方微博稱《我是落花生的女兒》作者、民國知名學(xué)者許地山之女許燕吉于13日晚21時左右去世,終年81歲。老人生前留下遺言,不開追悼會,不舉行遺體告別儀式,將遺體捐贈醫(yī)院。
許燕吉生于1933年1月,自傳《我是落花生的女兒》于去年10月出版,講述自己80年曲折人生,反映了中國近代一批知識分子顛沛流離的命運軌跡。昨天,作家柳已青在微博留言感嘆,“許地山、許燕吉父女的遭遇,可謂百年中國的縮影!
昨晚記者獲知消息后,幾番打聽終于找到許燕吉位于南京市莫愁路的家,原以為會有隆重的追悼場面,然而這間兩居室的小屋子里卻顯得冷清肅穆,只有兒子一家三口與特地從陜西趕來的大哥周苓仲圍坐守靈。
“老人家是13日晚在省中醫(yī)院去世的!痹S燕吉養(yǎng)子魏忠科告訴記者,母親去年10月份到北京參加讀者見面會,回來之后就開始咳嗽,最后查出是肺癌,住院
后身體多處骨折,但老人一直堅強地與病痛斗爭。他說母親3年前就加入了“志友”(南京市紅十字會捐獻遺體志愿者之友),遵照母親意愿,遺體已經(jīng)捐贈,也不 會舉行追悼會等儀式,一切從簡。
“曾經(jīng)風(fēng)高浪急歷千古,依然心平氣和對全生”,橫批是“豁達君子”,靈堂的布置很簡單,兩根燃燒的蠟 燭、幾籃鮮花,其中最醒目的是這幅高懸的挽聯(lián)。內(nèi)容由許燕吉83歲的哥哥周苓仲撰擬,并由他親筆寫成,這是他對妹妹一生的概括。在他自己送的花籃上,他又 親筆寫上了八個字:“歸途無阻,行矣燕吉!
許燕吉的父親許地山是我國現(xiàn)代史上的著名學(xué)者、作家,他的代表作《落花生》被選入小學(xué)課 本,影響了幾代中國人。1941年父親許地山猝死于香港,這一年許燕吉只有8歲。不久日軍占領(lǐng)香港,母親帶著許燕吉及其哥哥逃往內(nèi)地,輾轉(zhuǎn)漂泊于湖南、貴
州等地。新中國成立后,許燕吉考入北京農(nóng)業(yè)大學(xué)畜牧系,隨后在反右斗爭中被隔離審查,入獄6年。其間,孩子夭折,丈夫與之離婚。1969年,她被疏散到河
北一個極為艱苦的地方,后為生活所迫,嫁給陜西一位老農(nóng)。1979年平反回到南京,許燕吉成為江蘇省農(nóng)科院副研究員,去年10月,出版自傳《我是落花生的
女兒》!拔疑钤趧邮幍臍q月,被時代的浪潮從高山卷入海底:國家干部變成了鐵窗女囚,名家才女嫁給了白丁老農(nóng),其間的艱辛曲折、酸甜苦辣,稱得上傳奇故
事。”在回憶錄《我是落花生的女兒》的前言中,許燕吉這樣寫道;貞涗洺霭婧螅P下顛沛流離的命運軌跡引發(fā)各界關(guān)注,這本書也被評為新浪2013年度十 大好書之一。
周苓仲是許燕吉在回憶錄里提及多次的哥哥,也是她一生苦難的見證人。上世紀(jì)60年代,許燕吉被打成右派后,幾經(jīng)磨難,后投 奔17年未見的哥哥周苓仲。周苓仲勸說她嫁在當(dāng)?shù),走投無路的許燕吉,無奈之下嫁給了一個陜北農(nóng)民。今年83歲的周苓仲,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愿意面對往事,當(dāng)記
者問他“您是否愿意也寫一部回憶錄”時,周苓仲一再搖頭:“不想再回憶,回憶很痛苦”。周苓仲惋惜地說,妹妹寫這本書,等于是把過去的痛苦再受了一遍,精 神上很受影響。
難能可貴的是,遭遇種種磨難,許燕吉卻很少抱怨,始終以曠達樂觀的態(tài)度,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安涣w靚果枝頭,甘為土中一 顆小花生,盡力作為‘有用的人’,也很充實自信!边@是當(dāng)年許地山《落花生》里所傳達的理念,也成為許燕吉的人生信念。生性樂觀開朗的她,和老農(nóng)丈夫攜手
一直走到晚年,不離不棄。在她病重期間,她一再告誡家屬:“你們千萬不要搶救我,沒有意義”。她的兒子對記者說,遵照母親意愿,沒有讓她進ICU,身上沒 有切口與插管。
許燕吉的兒媳回憶起婆婆,數(shù)度落淚。埋怨她的“摳”,又念叨她的“好”。衣服都要穿到破爛了才舍得扔;5年前給她買的一 套棉毛衫,到現(xiàn)在都沒有打開包裝;衣服還沒曬干就急著往家里收,說“怕被太陽曬壞了”。然而她又相信一切人,“是個老小孩,純凈得像一汪清水,沒一點心 機”。就算自己退休工資只有2000多塊,老友們一開口,就肯幾萬塊地往外掏,連張借條都不要人家打。成天坐車到處逛,開心地跟家人匯報:“太好了!坐公 交車不要給錢!”
1月13日,既是生日,也是忌日。兒子魏忠科說,母親是個很重視“生日”的人,她能清楚地記得家里面各位親戚的生日。 《我是落花生的女兒》的第一句話,許燕吉就戲謔地說起了自己的生日:“我的生日按洋迷信講是最糟糕的:13日,還正巧星期五。屬猴的一般是1932年生 人,可我是臘月,跨了年到了公歷1933年元月,也可以說是1932年的13月,一個生日占了兩個‘13’,還趕上星期五,大不吉利!”
在許燕吉去世前,重慶、武漢、西安的親戚都來了,想圍在她床前給她唱一首生日祝福歌,然而當(dāng)時許燕吉已陷入深度昏迷!搬t(yī)生早就下了病危通知書,她是在 用堅強的毅力支撐著自己,熬到生日那一天。”來到人間的日子,也是離開人間的日子,在魏忠科看來,這是母親在“續(xù)寫傳奇”。
魏忠科回憶母親逝世前的點滴:盡管生病了,她仍相信自己能活到九十幾歲,經(jīng)常說“等十幾年以后……”兩個月前,她逐漸開始走路艱難,還自嘲說自己是在走“鴨子步”;生病住院,家里人給她增加營養(yǎng)餐,她拉著人問:“你看我是不是長胖了?”
許燕吉過著簡單的生活,裝修老舊的房子里,只有幾架書,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腳踏實地、不求虛榮是父親對我們一直的教導(dǎo)!备绺缰苘咧僬f。
81歲的許燕吉平靜地走了。許燕吉坎坷的一生是歷史的一枚切片,可貴的是,她并沒有把痛苦變成摧殘自己的東西,相反變成了一種財富。對于許燕吉而言,歷
史并不僅僅是大人物和波瀾壯闊的大事件,更多的是無數(shù)普通人的一種經(jīng)歷,雖曾是歷史的傷口,也正是歷史的現(xiàn)實。如果把歷史比作一株花樹,她提醒我們不光要 看到那些漂亮的花,還讓我們看到了泥土下面那些不怎么中看的根,更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普通人的樂觀和善良。 本報記者 顧星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