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活著的文學神話(賈立芳)

　　據(jù)諾貝爾獎官網(wǎng)消息，2013年諾貝爾獎揭曉儀式10月7日起陸續(xù)舉行。備受關(guān)注的文學獎將最后公布，具體揭曉時間尚未最終確定。

　　雖然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是今年諾貝爾文學獎的最大熱門，但文學界一個較為普遍的看法是，從諾獎文學地緣的角度來看，美國作家獲獎的可能性更大。因為從1993年托妮·莫里森獲獎后，美國作家已經(jīng)20年無緣諾貝爾文學獎了。那么在當今美國文壇，誰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呢？答案是菲利普·羅斯。

　　本報諾獎猜想系列在頒獎前推出最后一期，讓我們一起走進這位美國作家羅斯和他的文學世界。

　　“文學神童”出手不凡

　　●“羅斯先生一出場，指甲、毛發(fā)、牙齒都已長齊，他說話流利，技巧嫻熟，機智幽默，富有生氣，具有名家風范。”

　　菲利普·羅斯有美國“3L”作家之稱：Living　Lit-erary　Legend　(活著的文學神話)。1933年，羅斯出生在美國新澤西州一個中產(chǎn)階級猶太家庭。羅斯作品中文版的譯者之一郭國良告訴記者，羅斯成名之初被譽為“文學神童”。1959年，羅斯第一部小說集《再見，哥倫布》出手不凡，反映了美國中產(chǎn)階級猶太人的生活和心理，獲得了美國國家圖書獎。已故美國著名作家、197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爾·貝婁對羅斯的評價是：“與我們閉著眼睛什么也看不見，光溜溜地呱呱墜地不同，羅斯先生一出場，指甲、毛發(fā)、牙齒都已長齊，他說話流利，技巧嫻熟，機智幽默，富有生氣，具有名家風范�！�

　　1969年，《波特諾的怨訴》使羅斯一躍成為世界級別的著名作家。這部作品通篇是敘述者亞歷山大·波特諾對心理醫(yī)生的自白，反映了主人公在性上面的不幸遭遇，作品中大量的性描寫曾引發(fā)爭議。上海譯文出版社羅斯作品的編輯李玉瑤說，“性描寫的多少似乎不是個量化的問題，性描寫要寫得差才嫌多，更何況羅斯寫性八九成是在寫焦慮。”

　　1997年，羅斯的《美國牧歌》獲得普利策文學獎，作品描寫了從大蕭條到20世紀末一個體面的猶太企業(yè)家美國夢破滅的遭遇。這部作品與他之后創(chuàng)作的《我嫁給了共產(chǎn)黨人》《人性的污穢》并稱為“美國三部曲”，后者還被改編成電影搬上銀幕。在“美國三部曲”中，羅斯關(guān)注的是大歷史進程對普通人的影響。

　　在美國，羅斯是獲獎專業(yè)戶，得過包括普利策獎、美國國家圖書獎、美國書評人獎、福克納獎在內(nèi)的所有美國重要文學獎項，也是唯一一位由美國書院為其出版權(quán)威版全集的至今健在的作家。

　　聲明自己不是猶太作家

　　●“我不是猶太作家，只是一個身為猶太人的作家；我一生最關(guān)心的事和最大的熱情就是寫小說，而不是做個猶太人�！�

　　羅斯是一位高產(chǎn)的作家，已經(jīng)在美國文壇馳騁了半個世紀，創(chuàng)作了20多本小說以及一些非小說作品。郭國良認為，羅斯早期作品呈現(xiàn)出一種反叛猶太傳統(tǒng)的傾向，中間階段的作品經(jīng)歷了從反叛猶太性到超越猶太性的變化，更多地關(guān)注人性中普遍性的東西，近年來又有一種回歸的傾向。李玉瑤則認為，“總體來說，除了他的作品都很緊地貼在它們創(chuàng)作的時代和羅斯的個人生活中，我不認為有一條線索可以解釋羅斯的整個創(chuàng)作歷程。在風格上，羅斯后期的作品，或者說他最后的幾部作品，和他的‘美國三部曲’一樣深沉、好笑，語言上有一樣緊迫的推進感�！崩钣瘳幷f�！拔也皇仟q太作家，只是一個身為猶太人的作家；我一生最關(guān)心的事和最大的熱情就是寫小說，而不是做個猶太人�！痹诒粏柕阶约菏遣皇仟q太作家時，羅斯不得不經(jīng)常做出這樣的聲明。對此，郭國良認為，一方面要聽作家本人怎么說，一方面要看他的作品。雖然羅斯一直想淡化猶太裔作家的傳統(tǒng)，但他作品的主人公幾乎都是猶太人，因為他骨子里最熟悉的還是這些人的生活。作為一個大作家，羅斯不會僅僅局限于描繪美國猶太人的生活，而是通過他所熟悉的人群來反映普通人都要面臨的問題，從而上升到具有普遍意義的高度。

　　李玉瑤告訴記者，羅斯自己曾經(jīng)在他《事實》那本書里說過，他去參加研討會，是探討少數(shù)族裔文學的，他明知道大家會質(zhì)疑他，但還是去了。有人就問：“要是你自己生活在納粹時期的德國，你還會這么寫嗎？”李玉瑤認為，像這樣的問題當然是很愚蠢的，羅斯是猶太作家，但他或許更是一個美國作家。他的作品是不應(yīng)該設(shè)置民族界限的。

　　最大的題材就是自己

　　●他對自我剖析的那種殘忍和毫無保留在文學史上幾乎是獨一無二的，他說別人是拿手電筒照世界，而他是挖了個洞然后把手電筒往里面照。

　　李玉瑤說，“說到羅斯的文學，這當然是一個遠大于家庭出身的問題。第一，羅斯不像麥克尤恩或者石黑一雄這樣的作家，每次出場都造一個不同的世界然后扮演截然不同的人物，羅斯永遠寫的是自己，所以羅斯的小說里面永遠會有猶太人的主題籠罩著；第二，正因為羅斯寫自己寫得透，所以他知道人性的種種精微復雜之處，知道猶太話題隨著時代推衍會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形，知道人性和個人感受的宏大又絕不會只陷在國家民族大義的這個小框框里面；第三，羅斯寫的猶太問題，不說比誰寫得好，不說比誰寫得有力，比如我不覺得《反美陰謀》這樣明確的立意是非常打動人的，反而是《解剖課》里面的一個細節(jié)讓人難忘——祖克曼母親去世時說‘大屠殺(Holocaust)’，而她一輩子從來沒說過這個詞。這就說明，對于羅斯，其實有些話題只在背景里，但是我們都知道，有些事情，你想忘記它，反而記得更牢。”

　　李玉瑤指出，所有的小說都是在寫小說家自己，然后讀者從他極為個人的書寫中印證了自身的生命體驗。但是羅斯的好是他在這條路上走得最遠、最曠日持久，下手也最狠。他對自我剖析的那種殘忍和毫無保留在文學史上幾乎是獨一無二的，他說別人是拿手電筒照世界，他是挖了個洞然后把手電筒往里面照。也正因為如此，他給讀者一種自由，就是當你看到一個人和一個世界已經(jīng)絕望荒唐好笑成這樣，我們自己還有什么好凄凄慘慘戚戚的。在寫法上，羅斯用的很多是第三人稱和第一人稱交替敘事，但文字上的情緒都是主人公也就是羅斯自己的，這種內(nèi)心獨白式的寫法很難，主要是分寸難以把握，但這也是羅斯在文字上精湛的地方。

　　多部作品以“祖克曼”為主人公

　　●“他的野心很大，想要全方位地把祖克曼這類人剖析個透徹�！�

　　郭國良認為，羅斯跟貝婁有許多相同之處，他們筆下的主人公多是中產(chǎn)階級或者大學教授，注重對知識分子精神生活的探討。羅斯筆下最著名的人物就是內(nèi)森·祖克曼。1979年，羅斯在《幽靈作家》中首次寫了這個人物。在這部作品中，主人公內(nèi)森·祖克曼23歲，但他已經(jīng)出版了一批短篇小說。作品交代了祖克曼的成長經(jīng)歷，以及他因?qū)懽鳘q太家族親人的小說而與家人鬧不和的經(jīng)過等故事。此后近30年，祖克曼這個角色不斷出現(xiàn)在羅斯的作品中�！昂芏嘧骷視�以一種比較隱晦的方式闡述自己的文學見解，羅斯本人寫過很多文論，直接表達自己的文學觀點，同時他在作品當中也會不由自主地通過祖克曼之口探討一些關(guān)于文壇以及文學性的問題�！薄白婵寺�三部曲”之后20年，羅斯又創(chuàng)作了《退場的鬼魂》。在這期間，世界格局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尤其是“9·11”事件之后，像祖克曼這種知識分子，他們的命運會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在這20年中，羅斯念念不忘的就是祖克曼�！锻藞龅墓砘辍分v述了作家內(nèi)森·祖克曼獨自隱居在新英格蘭山區(qū)，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為了治療前列腺癌手術(shù)后遺癥，年逾七十的他重回繁華都市，此后發(fā)生了一系列事情�！八�的野心很大，想要全方位地把祖克曼這類人剖析個透徹。作家歸根結(jié)底也是普通人，羅斯關(guān)心的是當碰到名利、愛情、健康等問題的時候，主人公會怎么處理這些事情。有時候他會非常頹廢、消極，因為作家的內(nèi)心世界很豐富，所以心理斗爭會比較激烈，會有更多的自我意識和反思�！惫鶉�良說，關(guān)于疾病的這部分描寫是非常深刻的，一個人意識到自己生了病之后，尤其是一個作家，感受到了徹骨之痛，他會進行很多形而上的思考。

　　羅斯本人和祖克曼不用分開

　　●“怎么才算認識一個人？真實和虛構(gòu)的關(guān)系，這本來就是羅斯要我們?nèi)ハ氲��！?/p>

　　“羅斯用大概九部書塑造了祖克曼這么一個人，你要他的一個一百字、兩千字或者五萬字的生平都很容易，可以和羅斯的經(jīng)歷去比照。但這兩個生平哪個才是羅斯其實并不是那樣說一不二的�！崩钣瘳幣e例說明了二者的不同：羅斯自己剛出名就隱居了，把祖克曼留在紅塵里承受那些荒誕，可這些作家一舉成名之后的焦慮和所要經(jīng)歷的情緒其實都在羅斯心里；祖克曼父母過世在小說里很重要，但羅斯自己的父母都是十幾二十年后才死的，這說明了什么？一個父母健在的作家，但他不得不把父母的去世放在自己創(chuàng)作的中心，這比考證出來父母亡故對作家造成直接的影響似乎更重要�！霸趺床潘阏J識一個人？真實和虛構(gòu)的關(guān)系，這本來就是羅斯要我們?nèi)ハ氲摹Ｗ婵寺�出場的最后一部作品《退場的鬼魂》，里面有個人要給祖克曼的文學導師寫傳記，結(jié)果找到一些材料。他說這是把扭曲的自白偽裝成小說啊，祖克曼回了他一句，也可能是小說偽裝成扭曲的自白。小說寫得好，這兩點就不用分開，或者說分不分開也并不重要了�！�

　　李玉瑤說，羅斯是個非常嚴厲的作家，因為他的寫作非常深地沉浸在他的自我和他身處的時代里，所以對讀者有一定的要求�！白x一個作家是試著和他相處，像羅斯這樣貌似脾氣不好的作家，如果你一字一句和他朝夕相對，因為熟悉他的笑點和背景的指涉，會變得非常有意思，所以‘被縛的祖克曼’這三部作品還是我最親近的(一本大致了解的書，一本從封面到封底逐句讀過的書，一本自己責編的書，要評說起來是不同的)；而從文學史的評價來看，這個三部曲也的確是成就很高的�！� ■文/本報記者賈立芳

　　■記者手記

　　從9月16日開始，本報的讀書關(guān)注版面連續(xù)四期每周推出“諾獎猜想系列”，這些人(喬伊斯·卡洛爾·歐茨、艾麗絲·門羅、阿多尼斯、菲利普·羅斯)都是近年來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他們的名字今年都出現(xiàn)在英國著名的博彩公司開出的賠率榜單前十名上。不管最后諾獎是否在這些作家當中誕生，他們的作品都是值得細細品讀的，然而國內(nèi)對這些作家作品的譯介

　　還遠遠不夠。讓我們以諾獎為契機，對他們的作品給予應(yīng)有的關(guān)注和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