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節(jié)日與詩意人生(葉延濱)

　　清明前半個月，我到成都出差，擠出半天時間，去為母親上墳。

　　出了賓館，招了一輛出租，一上車，聽說去墓園，老大不愿意，因為現(xiàn)在去墓園的人少，沒有回頭客。我對他說，沒關(guān)系，如果沒有客人，你等我，我付你等候的費用。聽了這話，司機沒話說了。母親所在的那個墓園，離城區(qū)不遠，大概是離成都最近的小山，叫磨盤山，形容其像磨盤一樣的矮。小山原來是遠郊區(qū)，現(xiàn)在緊靠環(huán)城高速，地鐵正修到山腳下，一片欣欣向榮的建設(shè)場面，逼近這寂靜的墓山。車到墓園大門前，司機遇到一個客人，也就匆匆離去。我在墓園門口賣花的老太太那里，買了一束黃菊，幾疊紙錢，一對燭，一束香，緩步上墓山。墓園安靜得很，早春時節(jié)，柏樹發(fā)了嫩葉，空氣里有淡淡的青草味，鳥兒的叫聲點破了寂寥的墓園，為我引路找到母親。年年清明前后，我都要來這個地方，雖然離開成都已有20年了，但沒有到這個小山來一下，好像春天就還沒有到來一樣。常常趁出差、開會等機會來上香，所以并不一定剛好是清明節(jié)，這一次早，早得這整個墓園就只有我一個上墳的人。獻花，焚香，叩首，靜靜地再陪母親坐一會兒，心里涌上去年為母親寫的那首《清明》：“每年都按時回來一次\因為這是母親的墓地\回來靜守著母親的名字\和墓旁那兩棵柏樹一起\啊母親抱過我多少次\那雙手把我抱到這世界！\我只抱過母親一次啊\抱著她長眠在這柏樹間！\因為這是清明——\在生死相守的站臺上\我把詩句當作了車票！\因為這是清明——\靜靜地閉上眼睛\就看見母親張開嘴巴說\孩子，今天你不是孤兒……”寧靜安詳?shù)哪箞@此刻是我的天堂。

　　我感謝我們的先人，為我們留下了這樣的節(jié)日：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陽、春節(jié)。節(jié)日是什么？我以為是一種儀式性的生活，也是生活的一種提示和溫習。清明，就是天堂與人世間的一個驛站，這是當我們沉思和冥想時能到達的境界。端午，是懷念與向往的窗口，這是詩意人生的課堂。七夕，這是中國情人節(jié)，是時間與空間的天地之間擴展的相思相望。中秋，一輪明月象征著團圓與祝福，正是花好月圓。重陽，深秋時節(jié)想人生，晚霞滿天更敬長輩。至于春節(jié)，那是相廝相守的一年開始，更是相廝相守的一生祝愿�！�…產(chǎn)生于農(nóng)耕文明的中國節(jié)日，是生活里冒出的炊煙，溫馨而熟悉，更是詩篇里幻化出的浪漫，情深而意濃。

　　只是，可惜生活總會出現(xiàn)許多“只是”，只是我們帶著這些節(jié)日，走上中國社會大轉(zhuǎn)型的高速列車的時候，我們匆匆地改換應(yīng)時的服裝，而這些節(jié)日，也在張皇失措地改變著它們的色調(diào)和聲調(diào)。安靜地坐在一起吃一餐團圓飯的春節(jié)，變成了一場億萬人參與的搶車票、擠火車、扛包提箱的大遷徙、大洄游、大拉練！神引魂牽的清明節(jié)，變成了合家出游人頭攢動的“墓園廟會”，麻將牌嘩嘩，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我想，那些等候親人的先人靈魂，一定在“搖滾清明”里避之不及！至于端午，至于中秋，在某些人群中，成了送禮的時節(jié)和“擊鼓傳月餅”的游戲。忙啊，不知忙什么的人們，把節(jié)日變了調(diào)！

　　走出墓園，下了小山，眼前車水馬龍，建筑工地機器轟鳴，是啊，生活在日日更新，這樣喧鬧而繁忙的生活在改變著我們的生活。那么，能不能在匆匆變化的世界里，保留一點安靜，一點詩意和緩慢節(jié)奏？

　　安靜、詩意和悠然自在的世界是什么？是小康社會里我們期盼著為人們準備的新節(jié)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