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大解放”了，文化復興路在哪(張檸)

　　盤點2012之文化

　　感官享樂 肚子，嗓子，鼻子

　　從《舌尖上的中國》到《中國好聲音》，人們從舌頭到肚子、從嗓子到耳朵，都得到了充分滿足。聞香情節(jié)貫穿的宮斗陰謀，則將《甄嬛傳》與嗅覺器官鼻子扯到了一起。

　　從影像文化角度看，2012年似乎是感官大解放之年。從《舌尖上的中國》到《中國好聲音》，人們的所有器官都得到了充分滿足，從舌頭到肚子，從嗓子到耳朵。就世俗生活而言，解放首先是感官解放，其次才是大腦。這符合現(xiàn)代化的基本要求。

　　先是《舌尖上的中國》的熱播，全面展示中華飲食文化的魅力，并與當下城市的“吃貨文化”相得益彰。走在任何一座城市的街道，吃喝之聲四起，使人疑心這是拉伯雷《巨人傳》中的場景：吃呀！喝呀！所有的人，仿佛都成了那位文藝復興初期法國的“胖大官兒”，舌尖和肚子都很愜意，盡管食物并不安全。

　　吃飽了就想發(fā)聲�！吨袊�好聲音》的出現(xiàn)正好滿足了這一訴求。曾經(jīng)被壓抑在底層的聲音，從泥土和街道上冒出來，吳莫愁的魔音，梁博的搖滾，吉克雋逸的“變調(diào)”，至今猶在耳邊。為什么是這些聲音呢？“治世之音安以樂，亂世之音怨以怒，聲音之道與政通矣�！�(《禮記》)用耳朵之后，還得用用腦子。

　　與吃喝和發(fā)聲相比，氣味享樂更高級，所以出現(xiàn)在后宮貴族之中。將《甄嬛傳》與嗅覺器官鼻子扯在一起，是因為聞香情節(jié)貫穿全劇，并成為宮斗陰謀中的重要手段。每當特寫鏡頭出現(xiàn)煙氣裊裊的香爐時，我們就知道，又一位嬪妃和她的兒子，要在麝香的香味中、在奢靡的嗅覺享樂之中完蛋�？梢姡�享樂和死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此外，《甄嬛傳》的出現(xiàn)，標志著電視劇生產(chǎn)達到了新水準，可以與韓劇《大長今》媲美，但這只限于歷史題材。非宮廷陰謀的現(xiàn)實題材影視作品何時能有更高水準？一拍現(xiàn)實題材就只能搞笑？“囧”和“二蛋”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招兒？如果現(xiàn)實或日常生活題材的影視作品，能夠達到《甄嬛傳》的技術水準，那才叫文化產(chǎn)品的“硬實力”。

　　無解之問 元芳，百姓，蒼天

　　元芳之問的“吐槽”變成了“黑色幽默”，軟化了問題的尖銳性。關于“幸�！钡恼{(diào)查，最后變成了一串流行語。提問能力高低，提問渠道的暢通與否，是現(xiàn)代社會一件性命攸關的事情。

　　提問，僅有嘴巴和嗓子是不行的，還需大腦的配合。能提問、有較高的提問能力，是人超越感官享樂的一種進化形式。敢于提問、且有正常的提問渠道，是超越禁言傳統(tǒng)的一種現(xiàn)代社會進化形式。提問是自我意識覺醒的重要一環(huán)，提問也有危險。“提問之王”蘇格拉底，要將雅典城邦的所有人都問死，于是人們用手中的權力判了他的死刑。

　　相反，屈原因被判“死刑”而誘發(fā)了“天問”：“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顯示出一位士人(知識分子)偉大的提問能力。一代人提問能力越來越弱，無疑不是好事；提問的方式越來越怪異也不正常。由于無法直接提問，所以問天問地問元芳。

　　與前幾年的“圍觀”相比，“提問”成了今年的關鍵詞。“元芳體”在微博流行，是這種提問能力的體現(xiàn)。事情起源于一樁案件，不知就里的人用《神探狄仁杰》的臺詞表達自己的疑問：“元芳，此事你怎么看？”，“它的背后定有驚天秘密。”

　　于是，“吐槽”變成了“黑色幽默”，軟化了問題的尖銳性。秘密似乎已經(jīng)破解，但沒有變成公眾語言，而是悄然消失在個體的腦海深處。一個個重要的疑問，就這樣變成了一句句有待再解讀的“臺詞”。

　　與此同時走紅的，是關于“幸福”的調(diào)查，最后變成了一串流行語。提問：“你幸福嗎？”回答：“我姓曾”(民工)、“我耳朵不好”(拾垃圾者)、“我太幸福了！”(居委會干部)。導致這種滑稽結(jié)局的原因在于，提問者、回答者、電視觀眾，對這個無解之問的期待，存在巨大的差異。

　　對“幸福與否”這種心理感受的表達，需要“緩慢敘述”或“細致交流”，而不是“簡單結(jié)論”或“粗暴判斷”。當它變成一種簡單的判斷句時，就顯得滑稽。提問能力高低，提問渠道的暢通與否，是現(xiàn)代社會一件性命攸關的事情。

　　文學生態(tài) 領獎，圈錢，挨打

　　由于莫言獲獎，逼使人們?nèi)リP注這種帶有強烈現(xiàn)代色彩的文學作品。這才是莫言獲獎的文學意義，因此是個好消息。有作家挨打，這一掌打在文學的臉上，是否意味著真文學的真遭遇？

　　真正有效的交流，是細致表達、耐心傾聽、深入閱讀。這是文學的重要功能。所以文學一直是公眾關注的焦點之一。

　　今年的重大文學新聞無疑是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普通讀者和專業(yè)人士的反應大相徑庭。對于一般讀者而言，首先是滿足了嗓子、鼻子之外的一個虛擬器官：面子，認為中國人也能獲得國際大獎，為國爭光了(官方的說法是“綜合國力的體現(xiàn)”)。

　　專業(yè)人士則有兩種截然對立的反應，一是說莫言的文學水準達到了諾獎要求，實至名歸；一是說莫言對公眾事務關注不夠，沒有體現(xiàn)一位文化名人的公共情懷，其獲獎也不能說明中國當代文學有多高的水平。

　　事實上，認真閱讀并喜歡莫言的作品的人微乎其微，可見100年來的新文學傳統(tǒng)并未在國人心中扎根。由于莫言獲獎，逼使人們?nèi)リP注這種帶有強烈現(xiàn)代色彩的文學作品。這才是莫言獲獎的文學意義，因此是個好消息。

　　另一個“好消息”是許多作家z在掙錢。得不了諾貝爾文學獎，可以試著奔“福布斯獎”嘛。中國作家富豪榜顯示(除莫言這個特例之外)，能夠圈錢的文學，主要是針對兒童的讀物、時尚化寫作、青春文學之類，屬于“創(chuàng)意寫作”范疇。我稱之為“點子文學”，就是有好策劃或好點子，文字不會太深奧，符合初中文化程度以上讀者趣味。陽春白雪和者必寡，下里巴人從者甚眾，這符合市場規(guī)律。

　　當然也有許多壞消息。比如著名作家張賢亮“假丑聞”事件，比如作家在中關村圖書大廈簽名售書時被打事件。最引人矚目的是著名先鋒小說家馬原挨打(面部受傷)——面對公眾，文學既可以掙得面子，也有可能失去面子。這是繼作家洪峰被打之后的第二位名作家挨打事件。這一掌打在文學的臉上，是否意味著真文學的真遭遇？

　　文化軟硬 孔子、傳承、復興

　　文化的大發(fā)展大繁榮，無疑包含對內(nèi)培育和對外展示兩方面。只要得到發(fā)自內(nèi)心的認同，那些看似很“軟”的文化，最終會變得很“硬”，在世界上所向披靡。

　　好的文化形象，是尊重個體，思想解放，敢于提問和勇于承擔，有對話姿態(tài)，有交流耐心的形象，是一種寬容的民主形象。這種形象的形成，需要緩慢的培養(yǎng)和展示過程。培養(yǎng)是對內(nèi)的，展示是對外的。

　　文化的大發(fā)展大繁榮，無疑包含對內(nèi)培育(文化建設)和對外展示(改“拿來”為“送去”)兩方面。內(nèi)外兼顧和表里如一，才是文化建設正途。目前的情形是，內(nèi)部培育亂象環(huán)生，對外展示力度過猛。

　　第7屆孔子學院國際大會2012年12月在北京召開。資料顯示，我們已經(jīng)在海外創(chuàng)辦了400多所孔子學院。12月18日《人民日報》報道：“孔子學院代表坦言曾遭受過誤解與阻礙。在某些東南亞國家，孔子學院被看作是一種宗教�！�…而個別西方國家還將孔子學院視為政治的附庸�！�…孔子學院要融入當?shù)厣鐣�，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文化無疑不同于宗教和政治。宗教有排他性，政治不說完全排他，也只能說是一種策略。文化正好能彌補兩者的不足，其目的在于通過非宗教和非政治的手段，達到交流、理解、認同的效果。特別是“認同”，需要得到全方位的、內(nèi)與外的檢驗。如果一方面拼命對外展示形象，另一方面在內(nèi)部毀壞形象(稱“拆文化名人故居”為“維修性拆除”，打作家，不尊重不同意見，等等)，認同效果將會很差。現(xiàn)代傳播媒介如此發(fā)達，謊言終究是不能持久的。只要得到發(fā)自內(nèi)心的認同，那些看似很“軟”的文化，最終會變得很“硬”，在世界上所向披靡。

　　因此，我們首先需要在內(nèi)部達成共識，尊重現(xiàn)代社會共同的價值準則，真正做到以人為本，才可能實現(xiàn)真正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才是文化復興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