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本夫：一個背著土地的寫作者

雖然身在書房

    著名作家。198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曾任江蘇省作協副主席。代表作有《天下無賊》《刀客和女人》《混沌世界》《黑螞蟻藍眼睛》《天地月亮地》《無土時代》《寨堡》等。

　　你能在趙本夫身上找到很多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東西：

　　他極少用手機，至今也沒學會打字。他總是趴在桌上，用鋼筆在稿紙上寫作；他毫不掩飾對于農村和土地的感情；他愛憎分明，談起自己一生遇到的貴人與敵人時，總會不自覺地加重語氣。

　　1947年出生的趙本夫馬上就要70歲了，他的人生也堪稱傳奇，不過，撇去一些表面的浮沫，你可以輕易看清楚這個人——

　　他只是一名純粹的寫作者。

　　現代快報記者 賈磊/文 施向輝/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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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本夫臉上的皺紋很深，這使得他看起來很嚴肅。在近兩個小時的交談中，他幾乎沒有笑過。這種嚴肅源于他經歷過的苦難。

　　1947年，這位徐州豐縣趙家的長子長孫出生時，家族已經破敗了。植根于四省交界處的趙家，曾經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大戶，但戰(zhàn)爭與饑荒很快席卷了一切。趙本夫的父親曾經四次被土匪綁架，家里為了贖人，賣光了田地。小時候的趙本夫曾經聽曾祖母講起這段舊事。

　　盡管當地有著耕讀傳家的傳統，但趙本夫小時候并沒有多少機會讀書。不過，他的童年并不枯燥，老一輩人口中聽來的故事，成了他后來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早源泉。

　　1961年，趙本夫考上縣初中，才有了真正閱讀的機會。學校圖書館還算藏書豐富，老師為班里的每一個學生借來一本書，分發(fā)下去，大家看完之后互相交換。趙本夫記得自己最早看的一本閑書是《說唐》，再然后是柔石的《為奴隸的母親》。

　　這樣的閱讀經驗對趙本夫影響很大，他說，自己的文字有時會很幽默，但作品的內涵永遠都是沉重的。這從他童年起就決定了。

　　趙本夫是老三屆，“文化大革命”時，他的大學夢被打破，不得不當了“回鄉(xiāng)知青”。他絕望彷徨，但最后決定扎根下去，干出一番事業(yè)。他從縣城帶回很多書，閑的時候，就翻一翻。

　　因為筆桿子過硬，他很快就脫穎而出，但他卻不想離開，直到家族的一位長輩對他說，“你走吧，這里留不住你�！�

　　趙本夫來到了縣城，給領導寫發(fā)言稿，也做一些宣傳方面的工作。這是他厚積薄發(fā)中最重要的一個階段——他的辦公室，緊挨著縣城里存放“黑書”的倉庫。

　　所謂的黑書，就是跟“封資修”有關的書籍，“文化大革命”時，這些書被收繳上來，先保存于此。通過一個墻洞，趙本夫與室友——一位從復旦畢業(yè)的下鄉(xiāng)知青一起，偷出了一捆捆的書，這其中不止有文學，還有歷史、哲學、美學。

　　后來，因為站錯了隊，趙本夫又被下放到農村，但他知道，自己這輩子一定會在文學的道路上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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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趙本夫的書房很大，但已經快被填滿了。這里除了書，還有趙本夫的收藏品。

　　“這是乾隆時期的椅子，這是良渚文化的玉器，這是明代的筆筒，小葉紫檀的�！壁w本夫興致勃勃地向來訪者介紹著，他很少從樓上下去，多數時間，他都在這個房間寫作，在這個房間把玩藏品，透過寬大的窗戶看紫金山，看車流，看行人。

　　作品比作家更出名，對于一個作家來說是一件好事，想必如此。

　　在豆瓣讀書上，趙本夫的幾本作品都得分很高，人們認可諸如《地母》三部曲之類的作品，也大多驚嘆于小說《天下無賊》的簡潔有力，但如果要搜索“趙本夫”的話，出來的網頁卻不如作品多。甚至在微博上，有人這樣說，“有些冷門作家的作品很好看，比如有個趙本夫�！�

　　他的低調源自精力�！皹O少有人有過我這樣的精力�！壁w本夫說。

　　脫穎而出，又因站錯隊被打壓，再遇到貴人相助，再次因為某個錯誤被打壓，甚至在1981年處女作《賣驢》獲得當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后，趙本夫依然過著忽上忽下的日子。他有很多敵人，也有很多貴人。

　　“‘文革’時，有位軍代表叫耿堯仙，他一次遇到我們偷書，卻沒有告發(fā)，我很感激他。在北大作家班決定退學時，我很感激學校。在省文聯上班時，我很感謝愛護保護我的老領導們�！壁w本夫說。

　　當然，他也記得曾經打壓過他的人。也正因為反感這些斗爭，成為江蘇省作協副主席的趙本夫也有點厭惡自己的官員生涯，他不想入江湖，只想好好寫作。為此，他任性地打了8次辭職報告，卻一直到退休才真正退下來。

　　簡單、恩怨分明，趙本夫一輩子都沒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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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已經離開家鄉(xiāng)數十年了，但趙本夫依然對土地充滿感情。他寫《地母》三部曲，就是試圖從自己的角度厘清城市與農村的關系。

　　“我小時候不喜歡農活，一旦遇到農忙時，我都是偷懶的，那時候家里人都說，這孩子一看就是干大事的。當然，我對于土地的感情是很深的。”趙本夫說，直到六年下放生涯，他才開始真正地深入農村。

　　在他看來，過去的農村是豐富多彩的，除了各種奇事，還有很多奇人，“我老家就出過這樣的奇人，平時一直干農活，但農閑時，就到縣城補書，能把殘破的書補全，這得讀過多少書，還得有多好的記憶力�！�

　　如今的趙本夫，依然會半年回一次老家，看看農村，在他看來，現在村子里依然有些奇人奇事，畢竟有些東西是存在傳承的，但總體上來看，“農村是凋敝的”。

　　趙本夫很痛惜這樣的情況，他覺得，中國人的哲學一大半都源自于土地。他的作品里充滿對土地的感情，盡管這讓他的作品很沉重。

　　已經背負了幾乎一輩子沉重的趙本夫是嚴肅的，至今沒有學會用電腦打字的他，正在完成最新的一部長篇。他說，這是他一生的感悟，但依然是沉重的。

　　趙本夫年紀大了，如今的他，一天只能寫2000多字，這本書想要完成，想必還需要很長一段時日。

　　但趙本夫不在乎，他的筆已經停不下來。

　　對話

　　別帶著被改編的想法去寫作

　　讀品：你算不上科班出身，卻硬生生走出一條文學道路，你覺得，年輕人該怎么開始自己的文學之路？

　　趙本夫：你得先讀書。不過你得明白，不是說你看幾本小說就能寫小說，看幾首詩歌就能寫詩歌，你得跳出來。你可以多讀歷史，這樣你就能有幾千年的視野，也就能有更大的胸懷。你還要貼近生活本身，這樣才能有更多的閱歷。即便是寫愛情這樣的小東西，也得放在某個時代背景下面，這個不能錯。

　　讀品：你已經有很多作品被改編成了影視作品，比如《天下無賊》就從一本短篇小說，被改編成了一部內容豐富的電影，這其中肯定會有很多改動，有些作家不喜歡這樣的改動，你怎么看？

　　趙本夫：說實話，改編是好事，說不愿意改都是假的，首先改編可以拿很多錢，可以改善生活，也可以擴大作家的影響力，畢竟現在讀書的人已經不像以前那么多了。不過，作家要有個底線，不能帶著被改編的初衷去寫作，這樣是不能寫出好作品的。《天下無賊》是加入了很多東西，但故事的內核還是一樣的，價值觀沒有變，這一點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