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鑫森:八年抗戰(zhàn)中的齊白石

　　齊白石生于湖南湘潭，于55歲時避亂北京，兩年后在此定居，直到1957年辭世。1937年7月7日，日寇發(fā)動“盧溝橋事變”。從北京淪陷至抗戰(zhàn)勝利的8年中，他雖年老力衰，仍在多災多難的煎熬下，保持一腔愛國熱情和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決不媚敵、事敵，至今猶為人稱道。

　　這8年中，齊白石的家庭屢遭不幸。1937年春，他的女兒齊良尾病逝。1940年2月，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陳春君在故鄉(xiāng)湘潭逝世；同年12月，他的兒 子齊良年因病而亡。1943年12月，繼室胡寶珠病故。因敵特騷擾，物價飛漲，這個人口眾多的家庭生計艱難，但齊白石頑強地活著，如松柏一般，歲寒而不 凋。

　　《白石老人自述》一書中寫到“七·七事變”的情景：“后半夜，日本軍閥在北平廣安門外盧溝橋地方，發(fā)動了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第二天……果然聽到 西邊嘭嘭嘭的好幾回巨大的聲音，乃是日軍轟炸了西苑。接著南苑又炸了，情勢十分緊張”；“到了七月二十八日，即陰歷六月二十一日，北平、天津相繼都淪陷 了”。他說：“那時所受的刺激，簡直是無法形容。我下定決心，從此閉門家居，不與外界接觸。藝術(shù)學院和京華美術(shù)�？茖W校的教課，都辭去不干了�！�

　　齊白石維持家計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是靠畫畫、賣畫、刻印所得。因他的名聲很大，便常有日偽方面的人前來買畫、索畫和表示親近，他便貼出告示：“齊 白石老人心病復作，停止會客。” 1940年春節(jié)后，為躲避騷擾，又在大門加貼“畫不賣與官家，竅恐不祥。”(《齊白石年譜長編》)

　　在《白石老人自述》中，他說：“我還聲明：‘絕止減畫價，絕止吃飯館，絕止照像�！�……我是想用這種方法，拒絕他們來麻煩的。還有給敵人當翻譯 的，常來訛詐，有的要畫，有的要錢，有的欺騙，有的硬索，我在墻上，貼了告白：‘與外人翻譯者，恕不酬謝，求諸君莫介紹，吾亦苦難報答也�！�”

　　1941年5月的一天，忽有幾個日本憲兵來到齊家�？撮T人尹春如攔阻不住，他們直闖進來。齊白石從容鎮(zhèn)靜，“我坐在正中間的藤椅子上，一聲不 響，看他們究竟要干些什么，他們問我話，我裝得好像一點兒都聽不見，他們近我身，我只裝沒有看見，他們嘰里咕嚕，說了一些我聽不懂的話，也就沒精打采地走 了�！�

　　1943年，齊白石80多歲了�！耙虿豢肮俦�騷擾，這年起閉門作畫，拒售，并在大門張貼‘停止賣畫’告白。從此無論是南紙店經(jīng)手，或是朋友介紹，一概謝絕不畫�！�(《齊白石年譜長編》)

　　北京淪陷后，北平藝術(shù)學院改為北平藝術(shù)�？茖W校，由日本人任顧問，并配有日本教員，一切權(quán)利歸日方。學校曾邀請齊白石主持該校，被他拒絕。 1944年夏，學校給齊白石配送燒煤，6月7日，他在“答北平藝術(shù)專科學�！钡男胖姓f：“頃接藝術(shù)專科學校通知條，言配給門頭溝煤事，白石非貴校教職員， 貴校之通知誤矣。先生可查明作罷論為是�！�

　　齊白石既是書畫、金石家，也是詩人。在這漫長、黑暗的歲月里，目睹日寇橫行，金甌殘破，國恨家仇時刻縈系于懷，便借詩文畫印予以傾吐。

　　他為學生李苦禪所畫鸕鶿圖題跋：“此食魚鳥也，不食五谷鸕鶿之類。有時河涸江干，或有餓死者，漁人以肉飼其餓，餓者不食。故舊有諺云：鸕鶿不食鸕鶿肉。”以此諷刺做日寇幫兇的漢奸走狗。

　　他畫群鼠圖，題詩為：“群鼠群鼠，何多如許！何鬧如許！既嚙我果，又剝我黍。燭炧燈殘?zhí)煊�曙，年冬已換五更鼓。”畫蟹題款曰：“處處草泥鄉(xiāng)，行到何方好；去年見君多，今年見君少�！笔蠛托范际侵复�日本侵略者，他堅信天將曉、敵必敗。

　　他在為友人所畫的山水卷上，題了一首七絕：“對君斯冊感當年，撞破金甌國可憐，燈下再三揮淚看，中華無此整山川�！�

　　經(jīng)過中國人民八年的浴血抗戰(zhàn)，1945年，“到了八月十四日，傳來莫大的喜訊，抗戰(zhàn)勝利，日軍無條件投降。我聽了，胸中一口悶氣，長長地松了出 來，心里頭頓時覺得舒暢多了�！�10月10日，友人來齊家看望白石老人�！傲羲麄冊诩倚∽茫�我做了一首七言律詩，結(jié)聯(lián)云：‘莫道長年亦多難，太平看到眼中 來�！�”(《白石老人自述》)

　　這年的12月28日，徐悲鴻與沈尹默共同發(fā)表《齊白石畫展啟事》，稱：“白石先生以嵌崎磊落之才，從事繪事，今年八十五歲矣。丹青歲壽，同其永 年。北平陷敵八載，未嘗作一畫、治一印，力拒敵偽教授之聘，高風亮節(jié)，誠足為儒林生光�！边@是對齊白石抗戰(zhàn)八年期間，為人為藝的最高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