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靈魂是一只鳥（組詩）

http://www.marylandtruckinsurance.com 2015年07月15日08:30 來源：人民日報 李 瑛

　　在墓園

 

　　風吹著墓園的衰草

　　又一年，大地上

　　又增添多少新塚

 

　　這里是路的懸崖

　　時間的盡頭

　　簡單的一捧黃土

　　埋多少復雜人生

 

　　風吹著，日月圍墓碑旋轉(zhuǎn)

　　煙云懸一片巨大的死靜

　　死靜里，可聽見或遠或近

　　依稀傳來他們出世的啼聲

　　麗日，雨雪

　　苦樂，榮辱

　　同織就個個匆忙的人生

 

　　風吹著，不經(jīng)意間

　　血冷了，燈滅了

　　轉(zhuǎn)眼便化作泥沙

　　沉入逝水，空留多少

　　歉疚、愧悔和未了的夢

　　千山水遠，只回蕩隱隱濤聲

 

　　風吹著，回頭望一眼

　　杜鵑聲里，都是背影

　　只身邊一塊塊石頭

　　蒼白的，堅硬的，冰冷的

　　記著他們的名字

 

　　風吹著，呵，人生

　　太倉促，太短暫

　　珍重吧，朋友，珍重吧

　　珍重這僅有一次的生命

　　只墓碑上青草歲歲舒青

 

　　親人離去之后

 

　　母親走了，帶走

　　我的肺和一小塊心臟

　　父親走了，帶走

　　我的腎和一小塊心臟

　　妻子走了，帶走

　　我的肝和一小塊心臟

　　現(xiàn)在女兒也走了，帶走

　　我的胃和一小塊心臟

　　如今我空曠的胸腔

　　只剩最后一小塊心臟

　　掙扎著怦怦跳動

 

　　我昏迷過去

　　許多朋友來安慰我，說

　　你的血仍正常流動

　　思維仍在閃光

　　五官也很健康

　　我說，那為什么，我

　　再看不見藍天白云

　　聽不見小鳥的歌聲

　　也嗅不出花草的清香

　　他們說，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有一個喉嚨、一張嘴

　　你這一小塊心臟就會幫助它

　　盡管你歌唱一生已嘶啞和蒼老

　　但只要有它，就能告訴你的親人

　　他們走后發(fā)生的一切

　　就能向我們講述

　　生命的重量和美麗的毀滅

　　講述美學經(jīng)驗和道德選擇

　　就能傾訴你不渝的愛情和痛苦

　　就能吻你所愛的這個世界和

　　夜半難忍的哭泣

　　只要還有那張嘴

　　就可以聽見你繼續(xù)歌唱

 

　　靈魂是一只鳥

 

　　花翅膀白胸脯的小鳥呵

　　轉(zhuǎn)動著眼睛

　　望著這個世界的黎明

　　它飛翔，使天空遼闊

　　它跳躍，使大地成熟

　　我剛寫下這幾句話

　　它便飛走了

　　只把影子留在葉片上

　　把歌聲纏繞在枝頭

 

　　靈魂是一只鳥

　　它熱愛自由

 

　　尋 找

 

　　美是真理發(fā)出的光輝

　　——柏拉圖

 

　　又美又殘酷的真理呵

　　我在尋找你

　　知道么，我在怎樣

　　赤著腳苦苦地尋找你

　　從早到晚，年復一年

 

　　從戰(zhàn)士發(fā)燙的槍管、洞穿的旗幟

　　到一座座墳塋

　　從泥土

　　從樹和野草倔強的根

　　從石頭、意志、火

　　從一去不復返的江流

　　從暗夜條條泥濘崎嶇的小路

　　從魔鬼猙獰的笑、雪亮的牙齒

　　幾近死亡

　　我到處尋找你

　　荊棘和石片無數(shù)次

　　扎傷我的腿和雙腳

 

　　埋在泥土里的寶石

　　躲在波濤中的珍珠

　　一滴嬰兒純潔的淚

　　一朵花

　　一顆星

　　光芒四射的太陽般的真理呵

　　你簡潔而赤裸地召喚我

　　我便追尋你

　　撥開廢墟、亂石、荊莽

　　謊言、欺詐、偽飾和凌辱

　　像一只搜救犬尋找生命

　　我到處尋找你

　　在靜止和運動中

　　找了你一生，直到今天

 

　　今天我發(fā)現(xiàn)我的生命多么豐盈而充實

　　背后是無數(shù)艱辛和痛苦

 

　　什么是孤獨

 

　　什么是孤獨

　　有人說一張圓桌上

　　只有一只酒杯，就是

　　有人說深秋黃昏的墻角

　　一只蟋蟀最后一絲叫聲，就是

　　有人說，鬧市街頭花壇里

　　一棵偷生的狗尾草彎著腰

　　尋找自己的影子，就是

　　也有人說孤獨就是情人

　　始終抱著你，你卻未覺察

 

　　到底什么是孤獨

　　它很大，到無限

　　它很小，似微塵

　　它是白色的抑或是黑色的

　　有重量、聲音、氣味和質(zhì)感么

　　有眼睛會哭會笑么

　　它很嚴酷，能壓抑得你

　　皮肉瘀血，甚至窒息

　　也許它很可愛，能幫助你生活

　　無論可愛或可恨

　　對每個人都相同么

 

　　到底什么是孤獨

　　對我來說，多年來

　　和我親昵相依，如影相隨

　　摸不到它，但它確實存在

　　我睡著后，它離開一會兒

　　我一醒，它又守在身邊

　　它很嚴肅、忠實、誠懇

　　從不欺騙、干擾和吵鬧

　　它陪我認識了許多東西

　　告訴了我許多東西

　　引我思考了許多東西

　　我曾贊美它是一盞燈

　　但我并不知道它是不是叫孤獨

　　你說，它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