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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是報春來的使者,傳遞出春天的氣息。說到春天,首先想到的就是“綠柳才黃半未勻”的意境。冬去春來,那些早早落葉的樹木還沒發(fā)芽,柳樹卻在乍暖還寒的時節(jié)率先蘇醒吐綠,披上了嬌黃嫩綠的新裝,把春的意韻、春的氣息帶給了人們。
柳是兒時的樂園。我的祖輩明末清初,從山東遷出來到東北,落戶遼西北票五間房。一個大的院落里有四處房子,每處三間,分別由爺爺那一輩的哥兒四個居住。院落中還有四個菜園子,每戶一個,在住所和菜園子中間有一個胡同,胡同外面有四棵大柳樹,每家一棵。記得我們家的那棵大柳樹枝繁葉茂,樹干有兩個人合抱那么粗。樹干上分開了三個杈,那三個樹杈的銜接處,猶如一個寶座,我們幾個孩子經(jīng)常爬上去,擠在一起折柳枝、編草帽、唱兒歌、吹柳哨。
我家的西邊有一條河,河的兩岸便是柳樹林。我們經(jīng)常跑到柳林里去玩捉迷藏等各種游戲,春天到柳林里去擼柳樹狗兒,夏天雨后到柳林里撿蘑菇,秋天穿過柳林去燒毛豆、燒玉米。特別是在三年困難時期,柳也為人們渡過難關(guān)立下了汗馬功勞。春天柳樹狗兒、柳樹葉可以當菜當飯來吃,也可以說是饑餓時的美味。兒時的柳在腦海里留下了深刻記憶。
最美還是夏日的柳,風情萬種,婀娜多姿。多情的柳枝披下來,垂向河面,微風一吹,柳絲裊裊飄動,像是翩翩的舞蹈,顯出了萬千柔美的姿態(tài)。秋天的柳具有成熟的美,秋天的柳葉漸漸地黃了,但黃而不枯,由綠轉(zhuǎn)黃時楚楚動人。柳葉綠里染黃,秋風一動紛紛飄落。飄落在地的柳葉,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在深秋的日子里,我曾去柳林摟過樹葉,柳葉鋪在長滿草的地上,厚厚的一層。我用筢子把樹葉摟在一起,堆成一堆。躺上去,就如同一個豪華的沙發(fā)床,寬大、松軟、馨香。太陽透過樹枝照進來,斑斑駁駁,令人心曠神怡。
柳也是我青年時代的誠信記憶。中學時代,我在北票二中讀書,經(jīng)常去北票縣城的新華書店,記憶中的“大柳樹”是北票縣城的重要標志。記得縣城的中心有一個小小的廣場,廣場的周圍有三個標志性的建筑,一個是百貨商店,一個是新華書店,一個是紅星照相館。除此還有一個重要標志,那就是“大柳樹”!按罅鴺洹庇袃扇撕媳敲创,樹冠繁茂。春天大柳樹泛青是一景,夏天柳葉婆娑是送風扇、遮陽傘,秋天柳葉金黃撒落滿地似金花,冬天大柳樹也在寒風中守候,像一個忠誠的衛(wèi)士。相約在大柳樹下的青年男女、黃昏戀人、同學戰(zhàn)友、親戚朋友不知有多少。
柳是愛情的信物,古代就有折柳相送的表達。劉禹錫《柳枝詞》中寫道:“清江一曲柳千條,二十年前舊板橋。曾與美人橋上別,恨無消息到今朝!币粤l來襯托詩人無限的思念。柳也曾經(jīng)是我愛情的絲帶。在我青春戀愛的年代,男朋友在吉林大學讀書,我在北票縣委辦公室工作。寒暑假時見一面,其他時間就是書信往來。印象很深的是,在一個春天里,他在報上剪下了一篇寫遼西柳的散文,隨信寄給了我。柳的最大特點就是生命力強。柳不需要種子,一棵柳枝插在土里,無須人管理,就能默默生長。所以有“有心栽花花不發(fā),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古語。遼西柳是遼西人最忠實的朋友。在六七十年代,遼西十年九旱,許多樹木枯干而死,遼西柳卻堅強地生長著。柳已經(jīng)具有了遼西人堅韌、奉獻、美麗、含蓄之品格的象征意義。柳是人們對美好未來的寄托。我們的女兒出生時,正是遼西柳綠的季節(jié)。給女兒起名字時,我們想了許許多多,一張A4紙寫滿了或寓意深刻、或期望美好、或富有哲理的名字,當然也包括柳字。我們拿這些名字征求親戚、朋友的意見,最后還是我與丈夫?qū)α鴥?nèi)心里的情感與偏愛,確定的名字為“柳”。意在希望女兒如柳一樣美麗,如柳一樣堅韌,如柳一樣讓人喜愛,當然也有“柳”與“劉”諧音的因素。 自此以后,柳在我們生活中出現(xiàn)的頻率更高了。因為我們每天喊女兒的名字,每天談?wù)撆畠旱纳睢W習等都離不開柳字。對柳之品格的贊賞與涵養(yǎng),也在我們一家人的生活中逐漸形成。
最深還有柳河情,是我難以忘懷的一段情感體驗,雖然波瀾不驚,卻也刻骨銘心。那是70年代末,我作為黨的基本路線教育工作隊成員,在一個叫水口子大隊水口子生產(chǎn)隊的地方蹲點一年。工作方式是與農(nóng)民同吃、同住、同勞動,在“三同”中開展學習教育活動。這一年,我們幾個人分別住在農(nóng)民家,每天由生產(chǎn)隊安排吃派飯,也就是吃百家飯。這個生產(chǎn)隊的村莊和農(nóng)田之間,有一條河叫柳河,柳河的兩岸是柳林。柳林與柳河是我們每天下田勞動的必經(jīng)之地,這一年,柳林與柳河成為我們生活中的重要伙伴。工作隊有幾位領(lǐng)導,都是有文學修養(yǎng)的知識分子。大家工作之余多用來讀書寫詩,至年底還編輯了一本詩集,名為《柳河初詩集》,我的第一首格律詩就編在這個詩集里。工作隊的到來,給這個秀美的小山村帶來了不少文化氣息,工作隊員也在工作生活中,與村里人建立起了很深厚的感情。
記得在我們離開水口子那天,社員們都依依不舍地為我們送行,一直送到柳河邊。柳林的柳隨風擺動著,發(fā)出平時不太在意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母親淚別遠行的兒女。在我們與鄉(xiāng)親們相互握手告別的那一刻,淚水抑制不住地涌流出來。當我們坐上馬車進入柳河時,鄉(xiāng)親們揮動著雙手,久久不愿放下,就如同那柳枝不停地向遠去的親人致意。我們工作隊員在車上已經(jīng)淚流滿面,也不停地向他們揮手告別,向柳林揮手告別,直到馬車隨路轉(zhuǎn)彎,相互看不到了。在工作隊員中,我的年齡最小,馬車順著柳河已經(jīng)走出了很遠,我的淚水還沒止住。工作隊長詼諧地說:“你看柳河水都要漲了!你的眼淚不能再流了!”柳河、柳林和與他們?nèi)赵孪喟榈泥l(xiāng)親們都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記憶里。1980年,我以柳河生活為原型的短篇小說發(fā)表在《芒種》雜志上,小說的題目是《 “柳半拉”上任》。小說的主人公姓柳,這也是我對鐘愛之柳最早的文學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