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wǎng)>> 新聞 >> 作家動態(tài) >> 正文
楊怡芬,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13屆高研班學(xué)員,在《人民文學(xué)》《十月》《花城》等期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60余萬字,出版中短篇小說集《披肩》《追魚》;入選2008年度“21世紀(jì)文學(xué)之星叢書”,獲2010年度 “浙江省青年文學(xué)之星”獎。
四十出頭,真的是個蠻有意味的年紀(jì),按聯(lián)合國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說法,還在青年期;而在我們的傳統(tǒng)語境里,那可是已過不惑,端然中年;但無論如何, 人近中年,這是肯定的了。少女時讀《神曲》,開篇第一句就震撼了我:“當(dāng)人生的中途,我迷失在一個黑暗的森林里……”從此,小小的我對“中年”就有著無限 的向往,如果有興趣,你可以讀一下我試筆時期的小說,在那個本該流連青春的年月里,比如《披肩》,比如《呼吸》,一篇篇說的卻都是中年心境啊。說話間,就 站在人生的中途了,那么,我的“黑森林”,它在哪里?迷失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已迷失卻不自知。
我真的停頓了一下。我想看清楚,我這是到哪里了;我也想問明白,我到底是誰。于是,在人生的中途,我在一個小山頂上坐了下來,面朝大海,背,也向大海。好吧,姿態(tài)擺好了,你還想怎樣?“我想靜靜”,“靜靜是誰?”于是,大家一起哄堂大笑,賓主皆歡。
但該想的還是要想,比如為什么寫作?為什么呢?因?yàn)橄矚g。就這么簡單嗎?因?yàn)閯e的不會。有這么委屈嗎?這是個無解的問題,等同于為什么你被生下 來,也許,要等到人生的末期,在某一天醍醐灌頂。但不為什么,則是很明確的,不為做人生導(dǎo)師,也不為打開方便之門,甚至,不為寫下家族或個人的歷史。寫到 此,我的心低吟了一下,唉,我是那么喜歡它,簡直不知道拿它怎么辦才好啊。前幾天讀到一則新聞里李敬澤老師說:“作家都是活雷鋒”,不禁莞爾。但總會有一 個人用看穿你的架勢筆直來問你的:“好了,不說大的玄的,我們說實(shí)在的:為了榮譽(yù)啊稿費(fèi)啊獎金啊,對吧?”你怎么回答呢?只有哈哈一笑,說:“對的,你說 得沒錯!比绻奶煳乙詫懽鳛槁殬I(yè)了,那人說的可都是千真萬確的啊。
我一直喜歡村上春樹,且不去評價他的小說如何吧,他的職業(yè)寫作生活,讓我向往且景仰。這么些年,我一直是業(yè)余寫作,該上班上班,該做家務(wù)就做家 務(wù),一點(diǎn)兒也沒擺出過作家樣子,有時候忙碌到忘記自己還是個“作家”,手頭還有正在寫的稿子。對寫作,就沒有保持足夠的專注,也沒有加以足夠的勤奮,縮在 一個“家庭主婦”或者“小公務(wù)員”的殼里,懵懂度日。身子如此低伏,心卻常常跑到小山頂上去打坐,時日一長,深怕自己會因此而精神分裂也未可知。在某一 天,我突然明白過來,相對于我的日常,寫作是我的“黑森林”;相對于我的寫作,日常是我的“黑森林”,想通了之后,內(nèi)心倒是豁然開朗了,既然兩頭都黑,就 以平常心度日吧。我一直在生活當(dāng)中,也就不需要刻意去深入生活,寫作的魔力又可以讓我與火熱的生活保持相對安全的距離,也許,這也是一種好的寫作狀態(tài)吧。
逃不過的還有寫什么和怎么寫。我喜歡讀作家的創(chuàng)作談,也算一種“偷窺”吧,可我想,大凡到能談?wù)劦某潭攘,寫作之初的焦灼無助怕是已經(jīng)被寫成之 后的輕松愉悅?cè)〈夷芸吹降拇蠖嗍亲骷覀兊挠迫恢畱B(tài)而不是當(dāng)初的抓耳撓腮了。就我自己來說,寫什么,真是非常隨意和感性的,在那段時日,什么最觸動我, 最讓我放不下,我就寫什么。開頭總是難的,開了幾個頭之后,就跟這部小說較上勁了,無論寫得多慢,我非把你寫完不可!幸虧還會較勁,總算寫了13年了還在 寫。
總想著,如果我有計(jì)劃些該多好。對準(zhǔn)一個主題,不停地深挖,那多好。在40歲后,我真試過,以海洋生物為題目(同時也為意象),寫了一系列小 說,從《鰻秧》《比目魚》《望潮》到《水母潮》,七七八八,也有一本短篇集子的分量了,探索的是都市女性成長心性的各個層面,但寫到《烏賊骨》的時候,我 覺得無味了,不想繼續(xù)了,這個《烏賊骨》就只寫了個題目。太刻意的活計(jì),我真的做不來。但這個過程也許鍛煉了我的某種方向性,接著的寫作,我大致知道我寫 的這個在我想要的方向里,而那個是跑題了。
在單篇的小說里,“方向性”也比從前更明晰些了。我愛閑筆,不,應(yīng)該說,我無限熱愛閑筆,我甚至認(rèn)為,小說就是為閑筆而生的,否則,你不要讀小 說,你看故事會去吧。我讀小說,如果那小說不能以閑筆吸引我,那它休想以故事情節(jié)俘虜我。小說,要的就是氣定神閑,而不是急煎煎地走大路。可是,如今的 我,曉得閑筆就如藤纏樹了,但我還是祈禱,不要讓我變成主干太清晰的作家啊,我不要。我現(xiàn)在相信,一個保持著寫作能力的“老”作家,必將是無敵的,因?yàn)椋?操練久了,寫作中的種種分寸,他就能拿捏自如,那該是一種多么瀟灑的姿態(tài)啊。
曾經(jīng),我熱衷過噼里啪啦的敘述——也許我從來沒有達(dá)到過這個姿態(tài),但我至少熱衷過,換言之,就是調(diào)門比較高、火氣比較重的小說,不知道從什么時 候開始,我的調(diào)門低下來了,什么時候能進(jìn)入自說自話的自如之境呢?人物不是粉墨登場來的,人物自己會悄悄地推門進(jìn)來,那該多叫人心醉啊。
曾經(jīng),我注視過一個個社會問題,我寫的《金地》《棋牌室》,你如果稱它們?yōu)樯鐣䥺栴}小說,我沒有異議。但我最新寫成的一個小說,如果你說是社會 問題小說,我想,我就要跟你急了。雖然它還真的是從某則社會新聞來的,但是脫胎的過程,耗了我一年多的心力。用一年的時間來寫一部中篇,說出來,真是慚 愧。有時候,我很懷念寫作初期(如同感冒初期)熱情高漲的日子,工作余,家務(wù)余,居然還能日行五六千字——這些文字大多是藏在自己的抽屜里,用來提醒自 己,如果沒有寫作之后的種種閱讀,那就沒有如今的我。
如果沒有寫作,和寫作之后的閱讀,我就只會快快樂樂地生活,我就不會有我的“黑森林”。
幸,或者不幸?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