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旭:自信是人生的最大事業(yè)

　　在外地采風(fēng)，遇見一位科研頗有成績的朋友，問他何以有閑空和閑心來弄文學(xué)，他回答說：解悶子。我頗驚訝。相處幾天得知，他所在研究所小人得志，吹牛拍馬成風(fēng)，肉麻當(dāng)有趣。像他這樣不肯湊趣的人，頭兒很不待見。他不想隨波逐流，卻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地方跳槽。他覺得我比他多一點閱歷，問我有何高見。我笑了：在這方面我只怕比老弟還更弱智呢。如果非要貢獻(xiàn)一點什么有益的意見，那就只有掉書袋了。

　　接下來我給他講了成語“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的出處——屈原的《楚辭·卜居》：

　　屈原被流放，三年見不到國王。一個人勤勤懇懇，盡心盡力，卻被讒言遮蔽和阻隔，很自然會心情煩悶思想混亂，不知如何是好。就請善于占卜的鄭詹尹幫他做決定。詹尹擺正蓍草，拂凈龜殼說：“君將何以教之？”屈原說：“我是寧愿誠誠懇懇、樸樸實實的呢，還是左右逢迎，使自己不致窮困呢？是寧愿憑力氣除草耕作呢，還是花言巧語討好達(dá)官貴人來成就名聲呢？是寧愿冒著自身的危險直言不諱呢，還是跟從那些庸俗的富貴者一樣茍且偷生呢？是寧愿超然脫俗來保全自己的純真呢，還是語無倫次、結(jié)結(jié)巴巴地用諂言獻(xiàn)媚來巴結(jié)那些貴婦人呢？是寧愿廉潔地維護(hù)自己的清白呢，還是像油脂和熟肉皮一樣圓滑柔軟、沒臉沒皮呢？是寧愿昂然如同千里馬呢，還是像縮頭縮腦的鴨子只顧保命呢？是寧愿和良馬一起呢，還是去蹚駑馬的足跡呢？是寧愿與天鵝比翼齊飛呢，還是跟雞鴨爭食呢？這些選擇孰吉孰兇？我應(yīng)該何去何從？世界如此渾濁不清：蟬翼被認(rèn)為重，千鈞被認(rèn)為輕；黃鐘被毀壞丟棄，瓦鍋被認(rèn)為可以雷鳴；讒言獻(xiàn)媚者位高名顯，賢能之士默默無聞。除了嘆息我還能說什么呢，誰知道我的純潔堅貞呢？” 詹尹聽罷，放下蓍草，辭謝道：“卦有它算不到的事，神有它顯不了靈的地方。您說的這些事龜殼蓍草實在無法知道。您還是按照自己的內(nèi)心，實行自己的意志吧！”

　　故事說完，我順便評說了幾句：屈原的時代“溷濁而不清”，可你們單位并不是楚國，哪個單位的頭兒都不是永恒的，你的工作更不是為頭兒做的。你的情緒可以受到某個頭兒的影響，但因此改變你的人生方向就未免太不值得了。人生最重要的事業(yè)其實是做一個自信的人，保持內(nèi)心的驕傲，堅持正直的品格。屈原作為一個偉大的詩人最讓人敬仰的就是他的驕傲和正直。這位朋友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懂了。

　　我當(dāng)時拿不準(zhǔn)他是不是真懂了�；厝ゲ痪�，收到他給我的一個郵件，說他暫時放下了小說寫作，憤怒出詩人并不等于賭氣一定能成小說家，還是應(yīng)該回到自己的專業(yè)課題。并且附來了幾條“心靈雞湯”：

　　“與小人爭鋒，自己就成了小人�！�

　　“有些事，很多人都在做，你不做，不等于你錯了�！�

　　“寧可保持沉默像傻子，也不開口證明自己是傻子。”

　　“無法判斷別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但自己可以做一個好人�！�

　　“當(dāng)我們是少數(shù)時，可以測試我們的勇氣；當(dāng)我們是多數(shù)時，可以測試我們的寬容”……

　　我想，他是真的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