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東北大地,現(xiàn)實與幻想結婚,生出一種亦幻亦真的神秘文化,它從來都不是主流,卻在東北一隅發(fā)出強健的聲音。我逃不出它的氤氳,或者我就是它的產物。我寫的兒童文學,自然也是它的產物。
我與這片土地時遠時近,若即若離。一方面,我親近它,怕筆下的文字太虛空。另一方面,我又與它保持距離,警惕它限制我的想象。
那些地名便難以理喻,它們常常令我匪夷所思。我出生的地方叫“太陽”,102國道南邊的小屯子叫“月亮”,再往南走,緊挨著的屯子叫“五星”。哈大鐵路另一側、藏在防護林里的小屯子干脆叫“日月”,還有月亮溝、月亮灣、太陽山……再遠些的地方有一個水庫,叫“銀河水庫”……這些地名幾乎出自幻想和虛構,竟然都是天上的東西。我的祖先們一定對天空乃至宇宙有著自覺的、原始的關切。
我的家鄉(xiāng)跟內蒙古科爾沁左翼后旗交界,遙遠年代在這里繁衍生息的滿、蒙先民信奉一種自然宗教:薩滿。在薩滿的世界里,先民們仰望星空表達著最樸素、最神秘的宇宙觀,人們對天地,對日月星辰乃至銀河都有著很質樸的敬畏。他們甚至對動物、植物也懷有這種情懷。大到山谷里的猛熊,小到林間一只狐;大到一顆山核桃,小到樹下一棵參……他們無不用慣有的敬畏眼神打量。我小時候便能感受到薩滿文化的眼神,它用心凝視萬物,深情、敏感、神秘,對宇宙和生命充滿敬畏。這種敬畏也深深沉淀在我的童年經驗里。
在我童年的印象里,薩滿就跟下鄉(xiāng)唱二人轉的劇團差不多,都是歌者和舞者,只不過他們的歌舞里充滿了異樣的神秘氣息,一直不敢走近。我躲在遠處也能聽見清脆的腰鈴和叮咚的神鼓。待我拉上弟弟小心走近,失魂落魄的歌聲泄露出來,我趕緊帶著弟弟逃了。
對薩滿的記憶直接影響了我的生命觀和宇宙觀,進而也一定影響了文學觀的形成。至少它在我的作品中注入某種味道。那味道就像童年每當薩滿的腰鈴和神鼓響起,村道、屋頂、草垛都飄揚起的詭秘、特異的氣息。
大地是最忠誠的。出生的時候,大地是床,最終它還會收留我們的殘骸。
童年的特異經驗、大地的新鮮氣息滋養(yǎng)我的寫作。我匍匐在這片神秘而深情的大地,時而飛翔,時而立行。仰望星空時,幻想的那一翼便粗壯一些,寫出幻想小說和一點童話;打量大地時,寫出《小城池》和《虛狐》。
我只能這樣寫。
我為這片大地寫下一些文字,承載清澈的童心和高貴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