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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又沒得到諾貝爾獎評委會的青睞。他也沒有拿過芥川獎。據(jù)說,因為成了得獎熱門人物,每年諾獎公布的時候,他就會躲起來,對于得獎,其實,村上從未失去過平常心,倒是我們這些看客,常常禁不住扼腕嘆息。
在諾獎結果公布的當天,網(wǎng)上流傳著一個名為 《關于村上的八八六十四卦》的帖子,其中說到了他是個多產(chǎn)的作家,這毋庸置疑,然后又說到,如果是他寫在廁所卷筒紙上的文字,也會有人拿來出版,沒說的后半句是,這樣的文字也會大賣。
今年上半年,南海出版公司就翻譯了這樣一本在犄角旮旯里翻出來的村上春樹雜文集《無比蕪雜的心緒》,收入的是村上“以作家身份出道三十余年間, 出于形形色色的目的、為了林林總總的刊物寫下卻未曾以單行本發(fā)表過的文章!瓋(nèi)容包括從散文到為別人的書撰寫的序言、解說、答疑、各種致辭,乃至短篇小 說”,村上說,這本書的構成實在只能以“蕪雜”一詞形容,于是書名便叫做《村上春樹雜文集》,而中譯本可能擔心這樣普通的名字會淹沒在書海里,于是把村上 的自序篇名《無比蕪雜的心緒》換做了主名。
村上春樹是個喜歡闡釋自己的作家,尤其是在雜文中。于是,在這本書中,我們就看到了村上春樹筆下的那個村上春樹,喜歡爵士音樂,堅持長跑,在寫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的時候,不停地搬家,諸如此類。說不定前述那篇點擊率頗高的網(wǎng)帖內(nèi)容,就是從村上自己的文字中總結出來的。對于不是村上春樹粉絲的 人來說,這同樣是一本有意思的書,這里面有一個寫作者的自由隨性、對原則的堅守,以及對小說這種文體極具個人色彩的界定。
隨性而發(fā)信筆拈來
村上春樹說自己不曾為寫作而煩惱,讀他的雜文也能明白這一點,很多文章的開頭似乎都是信筆拈來,從自己的生活習慣或經(jīng)歷說起,哪怕是重量級獎項 的獲獎感言中,也常常不是正襟危坐的樣子。這樣隨性的文字背后,透出作者對于寫作的自由態(tài)度。當然,這是深厚的功力駕馭起的自由。
在憑借第一篇小說 《且聽風吟》拿到群像新人文學獎時,村上春樹講了這樣一段話,自己因為喜歡一部小說中的角色,所以打算起個筆名叫村上龍,不料已經(jīng)有一位村上龍用真名寫小 說了,只能作罷。當時,村上春樹30歲,而村上龍已經(jīng)拿到了芥川獎。一位文藝評論家說,“在獲獎演說中能說出如此調(diào)侃眾人的話來,這位新人需要提防。 ”這樣的戲謔與不配合,說明的是此人骨子里的幽默。在他的另一本雜文集《悉尼》中,曾有這樣的細節(jié),因悉尼奧運會的贊助商是可口可樂公司,所以場館安檢禁 止百事可樂入內(nèi),村上對此的嘲諷是,安檢人員拿著他的筆記本電腦問這是什么,他回答說,這是百事可樂。
在為哲學家的著作寫解說時,村上春樹也不故作艱深,這篇文章的名字就叫做《何謂自己(或炸牡蠣的美味吃法)》。 “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 ”“讓我們(用四頁稿紙以內(nèi)的篇幅)來談談炸牡蠣。 ”他這樣解釋說,用四頁稿紙來描述自己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描述炸牡蠣是可能的,通過描述炸牡蠣,你與炸牡蠣的相互關系及距離感會自然地得到體現(xiàn),這追根溯 源也等于描述你自己。由具體描述入手,去解答一個大的問題,這是村上作為一個小說家常常做的事,就像他自己說的,小說家最不該做的就是將所有的東西一般 化。當被人問到爵士樂是怎樣一種音樂的時候,村上講了一個自己的爵士酒吧里發(fā)生的故事,一個美國黑人大兵,聽到了比莉·荷莉黛的唱片之后,掩面啜泣,然后 村上總結說,爵士樂就是這樣一種存在。
在這本書的結尾,收入了村上的兩位好友關于這本書的對談,他們也說到了村上這種隨性的態(tài)度。七年前,這兩個朋友出了本書,要村上給他們起個名 字,當時三人在小飯館里,正好上了青豆豆腐這道菜,村上說,書名就叫青豆豆腐吧。兩個人在對談里說,“起名這么敷衍了事,可真少見”,而且,這個名字很可 能就是村上后來的小說《1Q84》中女主人公的名字的出處。聽上去的確有點隨隨便便,但是,村上曾說,一想到青豆這個名字,就覺得會有個好故事。
“將永遠站在蛋一邊”
很多人注意到村上春樹,是因為2009年他在耶路撒冷文學獎的獲獎致辭,其中那句擲地有聲的話是這樣說的,“假如這里有堅固的高墻,而那里有一 撞就碎的蛋,我將永遠站在蛋一邊!边@樣的話,主辦方聽起來恐怕不太順耳。整本《無比蕪雜的心緒》中,共收入九個大小獎項的獲獎感言或致辭,就這篇最用 力、最嚴肅,沒有半點戲謔。村上自己說,“像許多小說家那樣,我也許算是那種‘性情乖張’的人。 ”
站在弱者一邊,并不只是說說而已。 1995年,東京地鐵沙林事件之后,村上春樹從美國回到日本,對地鐵沙林事件的受害者進行面對面的訪談,一共訪談了60余人,盡管最終有人不同意將訪談內(nèi) 容全數(shù)發(fā)表。對于這次訪談的初衷,村上說,當時,出現(xiàn)在媒體上的受害人并不是一個個鮮活的面孔,而是一個形象,一個被媒體塑造好的受害者形象,而事件背后 的個人信息就此被遮蔽了。他想了解的是受害者和他們的真實感受,于是,歷時一年的訪談,逐一記錄每個人的身份、生活背景,讓受害者從群像中凸顯出來。當 時,作為小說家如日中天的村上春樹,不是必須要做這樣一個記錄者、觀察者。正是因為一以貫之的弱者立場,才會有這樣的訪談,人們才忽然發(fā)覺,原來每一個受 害者,也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存在。
之后,他又與八個奧姆真理教的信徒或曾經(jīng)的信徒對話,記述事件另一方的認識和態(tài)度。在這本雜文集中,關于村上的這段經(jīng)歷,一共收入了3篇文章, 雖然篇幅不大,但是與耶路撒冷文學獎的致辭一樣,嚴肅而理性。他追問的是,本應成為社會精英的這些人,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無差別殺戮行為,當他們不沿著社 會為他們規(guī)劃好的上升路徑前進的時候,他們竟無路可走,于是,選擇了進入奧姆真理教。村上對于這一點的總結是,“日本社會中并沒有能容納對社會主體制說 ‘不’的人的副體制這個選項。只要這種副體制的缺失得不到根本解決,就存在再度發(fā)生類似犯罪的可能性!焙艽蟪潭壬希迳献约壕褪莻向主體制說不的人,在 1960年代學生運動如火如荼的時候,他選擇留在自己的公寓里讀書、聽音樂。
很多人認為,在1995年前后,村上春樹的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轉(zhuǎn)向,但是,弱者立場是村上始終如一的立場,他小說中的主人公,都與主流價值觀念保持著一 定的距離。同在耶路撒冷的致辭中,村上說,“我寫小說的理由,歸根結底只有一個,就是讓個人靈魂的尊嚴浮上水面,沐浴陽光。為了不讓我們的靈魂被體制禁錮 和貶損,所以始終投去光亮,敲響警鐘,我堅信這才是故事的使命!焙芸上,那些奧姆教的信徒,大多沒有讀過他的小說。
作為小說家,有什么要說
小說家村上春樹,幾十年來的主要工作就是寫小說,而在他的很多雜文中,都會提到自己對于小說的看法,這也算是村上自己創(chuàng)作觀的零散總結。在《無 比蕪雜的心緒》中,村上專門分了一類叫“寫小說這件事”。對于自己的小說主題,村上做了如下概況:“世上所有的人終其一生,都在尋求某個寶貴的東西,但是 能找到的不多。即使幸運地找到了,那東西也大多受到了致命的損傷。但是,我們必須繼續(xù)尋求。因為不這么做,活著的意義就不復存在!边@篇文章寫于2001 年,村上意在向中國讀者解釋自己。
當然,更加符合村上一貫風格的說法是這篇 《要寫釀造出溫暖的小說》,這篇刊登在《讀賣新聞》上的文章,開頭就寫了自己二十多歲時的窘境,住在一處四下漏風的房子里,卻因為債臺高筑,連一只暖爐也 買不起,所以睡覺時人和貓就緊緊摟在一起取暖。然后他說,“我常常想,要是能寫篇這樣的小說多好。在漆黑一片、寒風在屋外凄厲尖吼的深夜,大家分享體溫一 樣的小說;人與動物之間的分界線模糊不明的小說;自己的夢境與別人的夢境渾然一體的小說;這樣的小說,對我而言就成了好小說的絕對標準。說得極端點,除此 以外的標準,對我來說或許沒什么意義。 ”
這本雜文集中還有大量的篇幅是講爵士樂與村上所鐘愛的美國作家的,這些內(nèi)容應該算是村上審美觀的體現(xiàn),但因為力有不逮,不能一一盡數(shù)。
我始終覺得,村上春樹是個堅持通過寫作闡釋自我的人。不過,對于炸牡蠣這件事,朋友揭穿老底說他根本不吃貝類,看來,小說家筆下的自己,還是得留神點來看,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