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蕊蕊 中國女排前著名運動員。1999年入選國家隊,被稱為中國女排“第一高度”。曾獲2003年世界杯冠軍。2009年退役后,趙蕊蕊開始了小說寫作。新京報記者 王嘉寧 攝
近日,趙蕊蕊的小說《彩羽俠》以大眾投票第一名的身份入圍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最佳長篇科幻小說候選名單。
作為一名明星運動員,她退役之后的生活引人關注。趙蕊蕊的選擇與眾不同。她為什么選擇了科幻小說,她喜歡自己現(xiàn)在的轉型嗎?她還會牽掛排球嗎?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淀后,她如何看待體育精神,如何去回憶當年的壓力?她對運動員的轉型和退役有著怎樣的建議?
我覺得我有寫作天賦
新京報:小說確定入圍華語科幻星云獎了,是什么樣的感受?
趙蕊蕊:這是另一個領域給自己的一個肯定。我很開心,非常開心。當然這只能算一個起點。
新京報:我看你是以大眾投票第一名的身份入圍的?
趙蕊蕊:還是有很多球迷去投票的。因為打球有球迷的基礎。
新京報:你會不會也有一些擔心,有人說你的小說沒那么好,只是因為有球迷基礎?
趙蕊蕊:質疑一直存在。首先有人質疑你會不會寫。當你寫完了之后,又會有人質疑這是你寫的嗎?你說文章不是我寫的,但實際上就是我寫的,你不相信就不相信了。從另一種角度說,這樣的表述,說明你認可我的文章,不認可我的人。認可我的文章也就好了。
新京報:入圍這個獎,是不是意味著一種專業(yè)認可?
趙蕊蕊: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寫自己喜歡寫的東西。也沒刻意地去想像打排球一樣去獲得一個獎杯。只是心態(tài)平常地去做自己比較喜歡的事情。
新京報:覺得這和打排球是不一樣的,打球有輸贏,寫書沒有?
趙蕊蕊:打排球壓力很大,背負了太多國家、球迷和家人給的壓力。
新京報:運動員退役寫自傳的比較多,你選擇了科幻小說,科幻對你來說是不是有特別的意義?
趙蕊蕊:我從小是好奇心比較重的人。以前也喜歡看探索、揭秘這種節(jié)目。關于外星人包括前世今生輪回這些話題我都喜歡。我喜歡古靈精怪的東西。
新京報:你現(xiàn)在也會對自己有一個判斷,你覺得自己寫科幻小說應該是一個什么樣的階段或水平?
趙蕊蕊:我不太清楚。我覺得我不是那種純科學的理論作家。只是說我喜歡在科學上加一點自己的幻想。有一些超脫的東西存在。我寫作的時候常常會做夢。夢見自己長了翅膀。身上的花紋就像電子板上的電路。很有意思。
新京報:之前沒什么經驗,那你寫這兩部小說,會不會有人覺得你筆法比較幼稚?或者覺得,你跟一些網絡寫手差別不大?
趙蕊蕊:都會有。但我覺得已經有一部分人認可我的努力了。有人會說,書我看了,我很喜歡。我就會覺得很開心。
新京報:你覺得作為一個作家的話,你的優(yōu)勢在哪里?
趙蕊蕊:勤奮。打排球教會我很多東西。我學到了堅持,拼搏。當很多人說,可能沒有機會,我也想為自己努力去創(chuàng)造一下?赡苤挥1%的概率,我也想去挑戰(zhàn)去創(chuàng)造一下。可能就是運動員的個性。
新京報:那你覺得寫作遇到的困難大還是打排球遇到的困難大?
趙蕊蕊:打球大。
新京報:打排球肯定是需要很多的天賦,那你覺得自己寫作有天賦嗎?
趙蕊蕊:我可以很自豪地說,有。
把自己的后路給斷了
新京報:運動員退役轉型很受關注,你覺得自己的轉型算是成功嗎?
趙蕊蕊:有些人會覺得我出書了,還入圍了獎項,覺得我好像成功了。但我覺得當初脫掉軍裝義無反顧地丟掉鐵飯碗,邁出這一步,我已經成功了。我把自己的后路給斷了。
新京報:對于很多運動員來說,還是愿意留在相對穩(wěn)定的環(huán)境中?你會后悔嗎?
趙蕊蕊:不會呀。當時離開的時候會覺得不安,突然那一天工資不再發(fā)給你,你的醫(yī)療卡也被取消。會覺得我脫離這些以后,我能做什么?我父母也不同意,覺得即使轉業(yè)也要等我軍齡20年后,起碼有一個保障。
但我說,我說我要自由,我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將來的生活我會為我自己負責任。不管是好是壞,我都認。
新京報:實際上,從事體育、從小被訓,“自由”常常是在被束縛的狀態(tài)?
趙蕊蕊:當你要努力去完成一個事情的時候,你會覺得這種束縛對你來說不是一種折磨。而是一種責任。在集體里有一個好,當真正遇到困難的時候,會是12個人一起扛。不是你一個人在扛。
新京報:退役后成了自己一個人,沒有了集體的感覺,會不適應嗎?
趙蕊蕊:總有這樣一天。我常常會對一些年輕隊員說,不要等到你真正要退役的時候,你再去考慮未來。我也曾經覺得自己年輕,有大把時間。但如果有一天,有一個比你更好的人出現(xiàn)的時候,當有一天你年齡大了傷病多了必須要選擇離開的時候,你的后面,你的未來在哪里?
新京報:那個時候你會有一種恐懼感嗎?
趙蕊蕊:我覺得我是一個比較有超前想法的人。2003年剛拿世界冠軍就想過這個問題。我知道人不可能在最高峰離開。退下來的時候,一般都是有傷了,或者說有了其他可以取代你的人的時候。那一天遲早是要來的,躲也躲不掉。
每個運動員都很不容易
新京報:經常會有一些報道,有些退役運動員生活得并不好,賣金牌,當搓澡工。你會看這樣的新聞嗎?
趙蕊蕊:說實在話,我不愿意看這種新聞,我看的時候我就在那哭。因為你自己吃過那些苦,你就會覺得,每個運動員都很不容易。運動員里有幾個劉翔、姚明?有的時候他們也會跟我講。每次講到這個的時候,我都會說,不要跟我說了。
新京報:太感同身受了,反而沒有辦法接受?
趙蕊蕊:我替他們感到難受的時候,我都會覺得自己渺小。什么都做不了。聽了之后就會心情很差,你就會想打抱不平,可再難過再氣憤有用嗎?什么都改變不了。
新京報:應當有一個機制,更好地保障運動員的權利?
趙蕊蕊:是體制的問題吧。因為跟國外畢竟不太一樣。中國運動員好像說,我不拿一個冠軍,我不拿一個成績回來,我將來日子沒法過了。就是說,無形之中 就會覺得運動不再是單純的一種快樂。而是一種挺殘忍的方式。因為自己也經歷過,其實有時候那種壓力,真的是壓到自己都要崩潰的狀態(tài)。
新京報:你覺得,國家、社會或者更多的人,應該給退役的運動員或者想轉型的運動員提供一些什么東西呢?
趙蕊蕊:如果運動員在現(xiàn)役的狀態(tài)也能有一些學習的機會,也會更充實一些。因為如果你一天到晚都把自己的思想、經歷用在訓練上,人的神經繃得太緊,這根弦是會斷的。
新京報:你會覺得中國運動員和外國運動員承受的心理壓力是不一樣的?
趙蕊蕊:相當不一樣。用一個詞形容外國運動員更確切,那就是瀟灑。他們比中國運動員更瀟灑。
新京報:他們應該也很在意失敗和成功?
趙蕊蕊:但他們很容易想得開。我一定盡我全力去做好它,但是我做不好就做不好,我還有我的生活要繼續(xù)。中國不一樣。有個舉重運動員奧運會拿了銀牌,說我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人民。在那一瞬間我覺得很難受。難道不是因為我們給他們這么多壓力,讓他們覺得,必須是金牌?
新京報:這會關系到他的以后?
趙蕊蕊:對啊。獎金、工作、住房,方方面面的,都牽扯在其中。
□新京報記者 張寒 實習生 徐歐露 許夢娜 北京報道
我覺得很多人在我的立場上,會選擇留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在一些人眼里是反叛者。
如果真的要我提建議,我只能說還是應該多問問自己的內心,然后結合自己的現(xiàn)狀。追求夢想是一個美好的事情,但是也充滿挑戰(zhàn),因為追求夢想不代表你一定會成功。
排球是我靈魂的一部分
新京報:你從十幾歲就進入排球生活,有時會有點后悔嗎?就是這么就選擇了體育這樣一種道路,不然你的人生可能是另外一種樣子。
趙蕊蕊:不打排球的話,咱倆不會坐在這里聊天,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排球確實是我靈魂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真正融入到你的骨髓里面了,就是說,那種感覺,你天生就是為了排球出生的。會有這種感覺。
新京報:你一直會有這種感覺?
趙蕊蕊:包括現(xiàn)在寫小說也會有這種感覺。退役的時候其實很痛苦,你會覺得怎么就到該說再見的那一天了呢?但是該來的你躲也躲不掉。我不后悔我自己所作的任何選擇,就算是錯誤的,我覺得那也是我一個成長的經歷。
新京報:我看你微博里說“什么時候運動員對體育的熱情和激情不會廉價地淪為體制下利用完之后隨手拋棄的犧牲品。”寫這句話的時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呢?你會覺得自己是一個犧牲品嗎?
趙蕊蕊:其實某種意義上講,犧牲品這個詞不是完全正確的。拿我自己做比方,我去練球,沒有人逼我,是自己愿意做。但是,當你不在這個位置上,或者當你的價值不再變得那么重要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有些事情確實是變得不一樣了。
新京報:那個時候會變成犧牲品?
趙蕊蕊:我覺得犧牲品這個詞有點悲,其實我們以前更喜歡用棋子來形容。
新京報:“棋子”的感覺,要好一些?
趙蕊蕊:我覺得更真實一點。
新京報:其實我也看到你在微博里會說體育精神這樣的,你會覺得真正的體育精神是什么?
趙蕊蕊:真正的體育精神,我記得有一句話,真正的體育精神就是在困難中去創(chuàng)造去挑戰(zhàn),因為有的時候你的成績、結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過程。
其實有的時候,已經變了味兒。我希望大家能夠更加人性化地看待一些問題,不是完全拿成績作為衡量。沒有哪個運動員想輸。
靠寫小說吃飯,會餓肚子
新京報:退役這幾年你有沒有遇到一些特別困難的地方,比如說自己撐不下去的這種時候?
趙蕊蕊:還好,因為身邊有挺多的朋友都還蠻支持我的。因為自己喜歡做,所以還是要繼續(xù)努力。我要把有些人想但是沒敢做,或者說沒有機會做的事,努力去做出來。希望能激勵更多運動員去做不同的事情。
新京報:你有的時候還會不會想,自己的生命還會和排球再發(fā)生聯(lián)系,比如說去當一個排球教練?
趙蕊蕊:有機會的話,我想我不排斥。
新京報:它在你生命中會比寫小說更重要嗎?
趙蕊蕊:我覺得不好說,寫小說沉浸在自己的一個世界里,這個世界是沒有人能打擾的。打球就要相對辛苦點,你要去訓練或者跟隊伍在一起,你自己的時間就會少很多。
新京報:你剛才說,先要滿足生活的需要再去追求你的夢想。你覺得寫小說能夠滿足你生活的需要,然后同時成為你的夢想嗎?
趙蕊蕊:我不是一個多產的作家,寫小說是我喜歡,純粹是一個興趣愛好。如果我靠小說吃飯,真的會餓肚子的。因為自己以前有基礎,還會參加一些活動,生活還是能保障的。
新京報:那你想過成為一個職業(yè)作家,真的靠寫小說養(yǎng)活自己嗎?
趙蕊蕊:暫時沒敢這么想。
新京報:為什么?
趙蕊蕊:在小說方面的話我比較隨性。說真的,我們這十幾年吃的苦,把別人一輩子該吃的苦都吃了。趙蕊蕊的人生已經在排球領域證明自己了。寫小說,我會用心地去寫,但會走到哪一步,什么樣子,我覺得沒有必要去想。這種日子很開心。過一天算一天挺好的。
追求夢想是美好的事情
新京報:如果讓你形容退役前的自己和退役后的自己,你會用什么樣的詞?
趙蕊蕊:我覺得打球時的自己更有朝氣,像男孩子一樣。我平常不是一個有個性的人,但是在球場上還是個性很強的。不打球以后呢,我會覺得自己更溫和一些了。因為訓練中的那些壓力,多多少少會讓自己變得比較急躁。
新京報:寫小說的時候可能更不一樣,因為基本上是屬于自己與自己的一個交流。
趙蕊蕊:對,我就說,你是在自己的一個世界里。
新京報:你的生活,原來是排球占主要,現(xiàn)在是寫作,有沒有想過另外一種生活?
趙蕊蕊:我以前也跟我媽媽說,如果不讓我練排球的話,我可能現(xiàn)在去學畫畫。可能做跟畫畫有關的東西。我可能會去嘗試。但是也不好說,因為,這個身板兒就是適合練排球。
新京報:如果你以后有了孩子,你會希望他去練排球嗎?
趙蕊蕊:不希望。
新京報:不希望他去做體育?職業(yè)運動員?
趙蕊蕊:絕對不做職業(yè)的。
新京報:為什么呢?
趙蕊蕊:對于我來說,我已經經歷太多了。很多運動員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走專業(yè)。因為真的知道職業(yè)的各種苦。會讓他經過鍛煉學會要堅持,要拼搏。但是不會讓他去走這條路。
新京報:你做了自己喜歡的轉型。那么對于那些即將要轉型或者未來要轉型的運動員,你認為給他們的最好建議是什么?
趙蕊蕊:其實說真的,我沒有什么資格給別人建議。因為,從我退役到選擇轉業(yè),還是有很多人跟我說,你不應該轉業(yè)。我覺得很多人在我的立場,會選擇留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在一些人眼里是反叛者。
如果真的要我提建議,我只能說還是應該多問問自己的內心,然后結合自己的現(xiàn)狀。追求夢想是一個美好的事情,但是也充滿挑戰(zhàn),因為追求夢想不代表你一定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