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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網(wǎng)北京12月13日電(記者 任沁沁)隱于繁華中心的史家胡同,幽靜完好。一扇低調(diào)的紅門后面,是一個四合院。陽光透過天井投射下來,隔開了外面冷酷的隆冬。院落里春意盎然,池塘魚兒歡欣游弋,花草四處生長。
“我是個很慵懶自由的人,卻偏要面對緊張的人生。”他調(diào)侃自己,還好是個天秤座,總能不時把自己抽離出來。
天秤座的人具有平衡感,瀟灑自在,有卓越的審美觀,厭惡人世間丑陋的一面。
不拍戲的時候,除了改劇本、剪片子,他就在家養(yǎng)養(yǎng)花鳥魚蟲,或出去游歷名山大川。
桌上的零食盒盛滿南瓜子,他抓出一把磕了起來。拍戲的時候,他也愛嗑瓜子!盀榱司徑饩o張!彼Φ溃冻鲂┖⒆拥奶煺。
《羋月傳》受關(guān)注:致敬觀眾
助理送來一份報道,標題大概是“《羋月傳》穿對了嗎?”他很認真地看完。有觀眾指出《羋月傳》著裝的問題:趙文瑄飾演的楚威王戴冕冠,但是垂旒不對,君王垂旒前后應各12,每旒12顆玉等等。
“我致敬這樣認真的觀眾,他們特地定格了畫面去找問題,提意見,說明他們在關(guān)心、關(guān)注《羋月傳》,這是導演之幸,演員之幸!彼f。
《羋月傳》的播出,引發(fā)人們對這段歷史的極大熱情。新媒體上掀起一股民間自發(fā)學習、研究的熱潮,關(guān)于當時的服飾、儀規(guī)、乃至生僻字等冷知識,都被自覺普及。
這種現(xiàn)象對于鄭曉龍并不陌生。1953年生人的鄭曉龍,被稱為中國電視劇教父,他的作品如同一部部編年史,記錄著時代的變革,也見證了中國電視劇歷史發(fā)展進程。
他1990年策劃的《渴望》播出時不僅“萬人空巷”,社會犯罪率隨之下降;1993年執(zhí)導的《北京人在紐約》播出后引發(fā)了一代人對出國潮的反思,出國率下降了;2007年執(zhí)導的《金婚》播出時創(chuàng)下收視奇跡,形成了一種文化現(xiàn)象,中國社會離婚率明顯下降。
而近年來,鄭曉龍的創(chuàng)作靈感依然源源不斷!墩鐙謧鳌贰都t高粱》《羋月傳》等新作的每一次亮相,無不產(chǎn)生極大社會反響。
他給記者展示了新收到的一條信息,來自演員吳若甫,是他全家老小濟濟一堂看《羋月傳》的圖片,附文“《羋月傳》吸住了一家四世同堂的眼球”。鄭曉龍很感動,“在分眾化嚴重的現(xiàn)在,能四世同堂看的片子,現(xiàn)在不多了!
他總能與時代同軌,拍出契合普世價值觀的作品。
被稱為中國電視劇的第一批拓荒人的鄭曉龍,在中國電視劇事業(yè)發(fā)展史上創(chuàng)下無數(shù)“第一”:第一部長篇電視連續(xù)劇《四世同堂》、第一部長篇室內(nèi)劇《渴望》、第一部電視系列劇《編輯部的故事》以及《一場風花雪月的事》、《貧民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等。
記者問他如何總能踩對時代的鼓點?他謙虛道,“我只是堅持講關(guān)于人性的故事,只要足夠認真,真實,合理,符合邏輯,且精彩,就能得到喜愛。”
“當然,更要感謝觀眾一直以來的包容、理解和鼓勵,這些都給我力量。”他補充道。
回應爭議: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不等同于真實歷史
鄭曉龍是2012年拿到《羋月傳》故事大綱的,當時他剛拍完《甄嬛傳》。不同于后者的后宮妃子爭寵,發(fā)生在戰(zhàn)國時期的《羋月傳》中的女人,都代表各自的母國,彼此的爭斗是為母國利益而展開。
“歷史格局更加宏闊。”鄭曉龍?zhí)拐\,除此之外,他個人對羋月也有認同,充滿興趣!笆窌鴮αd月著墨極少,難以想象,一個弱女子,竟推動中國實現(xiàn)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轉(zhuǎn)化。”
盡管播出后,坊間對羋月真實私生活有所評論,認為《羋月傳》對這個歷史人物有“洗白之嫌”。鄭曉龍回應,如果羋月三觀不正,僅靠女色、手段,能真正在最后成事嗎?她代表了社會交替變革中的新興階層,向上、朝氣蓬勃;堅持法治、反對分裂,有國家概念!皬倪@點上,她是正面人物,符合大眾價值觀!
鄭曉龍把《羋月傳》定位為“歷史傳奇”!拔覀儾⑽醇芸諝v史,而是在尊重歷史的基礎上,進行了藝術(shù)的渲染。文學作品不等同于真實歷史,藝術(shù)創(chuàng)作是允許虛構(gòu)的!
他反問,如果把羋月寫成以性做交換的政治妓女,審查能通過嗎?!
他一直堅持用現(xiàn)實主義眼光審視古代。流瀲紫寫《甄嬛傳》小說的時候架空歷史,自己編撰了一個朝代,講三個女孩進宮和皇上發(fā)生的愛情。創(chuàng)作劇本時,鄭曉龍要求“落地”,把時間定格在雍正時代,這樣,服飾道具都有一個支點,否則,穿什么衣服,說什么語言,人們的行為動作、禮儀都是空的,就會陷入混亂。
“即便講愛情,也要有價值觀的引領(lǐng),《甄嬛傳》隱含著對封建后宮,婚姻制度的批判,甄嬛從一個單純、沒有心機的小女子,變成心機女,把美好摔碎了給人看,最后盡管當了太后,卻也失去了初心,不是好事。”他說,這就是現(xiàn)實主義。
盡管《甄嬛傳》大獲成功,為《羋月傳》選演員的時候,他卻特意避開了《甄嬛傳》演員。除了孫儷,《甄嬛傳》中僅華妃、槿夕、眉莊的扮演者蔣欣、孫茜、斕曦參與到這部劇中,且戲份不多。
“不想被對比,劇本的臺詞、配音但凡像《甄嬛傳》的,都要拿掉。”他說,一個作品完成后,就交付觀眾,屬于觀眾了,離他漸行漸遠!拔抑τ谛碌钠樱攀菍ψ约、對觀眾的負責!
人物是電視劇的核心
好的影視作品的關(guān)鍵是什么?故事的細節(jié),人物的塑造。鄭曉龍說,有的故事很熱鬧,但里面沒有鮮明性格的人物。優(yōu)秀的作品,你可能忘了情節(jié),但一定不會忘記人物。這就是文藝作品應該追求的。
譬如《渴望》的劉慧芳,《北京人在紐約》的王起明,《金婚》的佟志、文麗;《甄嬛傳》的甄嬛、華妃等,都是塑造得比較成功的人物。
“作品一定要特別努力去刻畫人。創(chuàng)造、塑造人物,靠著對人的認識,理解、定位,而不是小聰明。”他說。
劇本創(chuàng)作是從2012年開始,幾經(jīng)修改,主要聚焦于羋月的形象。鄭曉龍透露,劇本第一稿的羋月,被寫成一個心機女,心機重、利用人,有一個情節(jié),羋月在秦宮,玳瑁的東西掉了,她竟用木屐踩在玳瑁手上,還讓玳瑁不敢說;她和黃歇,也帶著互相利用的關(guān)系。
“羋月不能是這樣的人。沒有良善,她能成功嗎?”一向重視人物塑造的他,對劇本提出了重大的修改意見!拔ㄓ腥宋锏玫秸_的定位,才能完成作品、歷史賦予她的責任!彼,羋月是什么樣的出身、性格,一開始就要準確設定。
按照他的設計,羋月小時候,才四歲就有男孩子的膽識,敢于做人家沒做過的事,她敢叫大王站起來,拍大王屁股;被散養(yǎng)、野生長大的的她,有很多天生的樣子,她問姝公主“你會放屁嗎”,她上樹、偷鳥,不愿被束縛,自由、率真極了。這些也是奠定她未來成為改寫歷史的一代女政治家的品格基礎。
羋月的成長歷史,是一部反對奴隸制、舊制度的歷史,代表封建社會新興力量崛起的世代更替,代表一股新生的力量,一個新興的階級,一種新的生產(chǎn)力和新的生產(chǎn)關(guān)系。鄭曉龍說,“每個觀眾都能讀到他們心目中的羋月,不論喜愛或是批判,都是一種心境的映照!
有關(guān)部門給這部劇的審查意見認為,羋月的傳奇一生是一部奮斗史,對國人、特別是年輕人的成長和成才提供了勵志的榜樣。該劇對當今處于改革開放關(guān)鍵時刻的中國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
“我的作品總是與現(xiàn)實或多或少有所聯(lián)系,作品中總有一些自己對時代、世界的認識!编崟札堈f。
要有人類的通感
怎么向海內(nèi)外講好中國故事?鄭曉龍是這個當下熱門話題在文藝界的較早實驗者。
以《金婚》為例,這部劇在2006年創(chuàng)造收視率第一,各個年齡層都愛看。年輕人在父輩的故事中,看到未來的自己,看到將會遇見的婚姻生活里的磨合、中年危機、更年期。這些真實的人生故事,是孔雀開屏的美好中隱藏的背面,卻反映了人性的本真,也大眾有了人性的感觸。
一位看過《金婚》的外國人曾告訴他,“中國人一直更喜歡講政治史。這部片子不一樣,是外國人也能看懂的平民史,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真實可愛的中國!
《金婚》反映了上世紀50年代到2006年間,老百姓的生活、婚姻。鄭曉龍把自對父母婚姻狀態(tài)的觀察,自己所經(jīng)歷的時代軌跡,58年大煉鋼鐵,3年自然災害,文化大革命,“反右”等,都巧妙地揉進了這部電視劇中。
文藝理論有一個觀念,叫“形象大于思維”。鄭曉龍認為,“對于文藝創(chuàng)作這而言,專注于把作品做好,后人就會賦予她很多思維、多元的觀察視角!
他拍攝的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電影《刮痧》等,較早關(guān)注了東西方文化的差異。
過去傳媒通訊不發(fā)達,世界沒這么大。他希望透過這些片子,人們能更多了解海外中國人的生存狀態(tài)!皣獠⒎潜榈攸S金,每個走出去的人都要經(jīng)過一次身心上脫胎換骨的艱難蛻變。”
今天,地球變小了,世界把注視的目光更多投向崛起的中國!爸袊艘矐摮ㄩ_胸懷去了解世界,而非排斥和反感。我比較在意怎么讓更多外國人了解中國、中國人,也許未來會關(guān)注這方面題材的創(chuàng)作!彼f。
《甄嬛傳》這部現(xiàn)象級古裝劇,在2014年被剪輯成6部電視電影,落戶美國Netflix視頻網(wǎng)站首播,成為最早也是第一部進入美國主流平臺的中國電視劇。正在熱播的《羋月傳》,也將在海外主流平臺播出。
過去一直是中國進口美國大片,美國主流頻道播出中國文藝作品鮮見。鄭曉龍指出,在這個問題上,現(xiàn)在研究不夠,光停留在號召文化“走出去”的口號上了。
“文化產(chǎn)品怎么走不出去?創(chuàng)作者的問題?還是推銷的問題?作品本身的問題?要解決什么?我覺得創(chuàng)作者要有人類的通感,作品應反映人性層面的普世價值!
具體地說,以人為本比以其他的東西為本好,人要有尊嚴地活著,自由比奴役好,法治比人治好,公正比歧視好,平等比特權(quán)好,尊重比歧視好,寬容比狹隘好,和諧比爭斗好,理性比極端好,仁愛比冷漠好,多彩比單調(diào)好。
要提高民族的審美能力
當下,中國國產(chǎn)影視劇題材百花齊放,都市情感劇、抗戰(zhàn)劇、偶像劇、傳奇劇等都找到一席之地,分眾化趨勢越發(fā)明顯。
“既要尊重年輕人的審美,也要堅守創(chuàng)作的底線,努力去尋找共鳴點。譬如,真善美,人性光輝、尊嚴、人格,年輕人也應該很喜歡的!编崟札堈f,我相信他們并不會只喜歡腹黑。
“現(xiàn)在有很多片子,曲解歷史、價值認識,為了掙錢,算計、跟風。反而不成!编崟札堈f,他從來不去想,下一步哪個題材會大熱,“你聚焦于品質(zhì),做好了自己,才可能創(chuàng)造歷史”。
現(xiàn)代劇、古裝?他沒有給自己限定題材!拔蚁矚g不一樣,有好奇心,年輕有,老了也有!
越來越多的“雷劇”,也讓他難受!皫牧宋覀兊暮⒆。我建議校園教育要真的給孩子多一些美學教育,現(xiàn)在太少了!
他訝異,一個片子好壞,顏值竟然成為重要指標,沒故事、沒人物,只是比漂亮。“這是藝術(shù)欣賞的最低指標。看顏值,應該去看選美比賽啊。影視劇,要看角色,看表演,看情節(jié),看故事,顏值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一個民族的審美能力不行,是很嚴重的事!
多媒體時代和技術(shù)的革新,對影視劇帶來影響。不久前阿里影業(yè)副總裁徐遠翔稱“我們不會再請專業(yè)編劇”,而將邀請IP貼吧吧主和同人小說作者來進行劇本的初期創(chuàng)作,并將此總結(jié)為“給在座的編劇出一生路”。
“我覺得這有些以偏概全了,F(xiàn)在有的人在網(wǎng)絡上寫東西,就可以當做IP。事實上,無論你從哪里出來,最后要變成影視作品,都要有一個轉(zhuǎn)換過程,這個新的創(chuàng)作過程非常艱難。在網(wǎng)絡上火了,到電視上一定能活嗎?不一定,火的話也只是小范圍內(nèi)火。”他說。
當年鄭曉龍購買《甄嬛傳》小說的時候,還沒什么人買,古裝戲特別蕭條,海外沒人要,火的都是韓劇。如今《甄嬛傳》電視劇到海外播出,成了一個現(xiàn)象級的文藝事件。
“不管新媒體如何發(fā)展,內(nèi)容依然為王。我們能做的,就是提高內(nèi)容生產(chǎn)水平!彼f。
說話直率的鄭曉龍,出生于軍人家庭,從小聽著起床號、熄燈號長大,接受的教育是當職業(yè)軍人,上戰(zhàn)場,殺敵報國。
他崇拜切·格瓦拉的革命理想主義,也感恩父母言傳身教的“不為五斗米折腰”。文革期間,他大量閱讀,看了很多西方文學作品如《悲慘世界》,以及不少內(nèi)部電影,會為《魂斷藍橋》的劇情好幾天提不起精神。
“這些成了我的啟蒙,慢慢沉淀在血液里,化作人文精神的教養(yǎng)!彼癯33两谀莻“一無所有,卻仿佛擁有一切”的時代。
他感恩歲月的所有賜予,得到或失去,喜悅或憂傷。“人生有殘缺就有美麗,有幽暗就有光亮,有矛盾就有平衡,認清了這些問題,就能過得更灑脫!
正如他的作品中講述的故事,以真誠和良善的意志為底色,充滿了對外部世界、現(xiàn)實與人性的隱喻,以及對時代的敬畏,仿若一幅幅在浩瀚歷史文明中構(gòu)筑的人性圖景。
附:記者與鄭曉龍對話的片段
記者:《羋月傳》幾個主角如何選擇和確定的?您怎么評價演員們的表現(xiàn)?
鄭曉龍:孫儷,在《甄嬛傳》我們的合作就很愉快。一有《羋月傳》想法我就跟她通話,希望她來演羋月,她當時就答應了。劇本創(chuàng)作有意按照她的性格來設定。
劉濤是羋姝,女二。羋姝一開始很善良,后來由于和羋月共事一夫,她慢慢變了,這也是對后宮的一種批判。我覺得劉濤是很成熟的演員,她過去都演賢妻良母,這次的轉(zhuǎn)變也是她對自己的突破。
黃軒是我拍《紅高粱》時發(fā)現(xiàn)的演員,他身上有一種儒雅,書生氣,非常適合黃歇。
方中信,香港演員,《甄嬛傳》里蔡少芬也是香港演員,啟用他們主要考慮海外華人受眾群體,包含兩岸三地,而他們自身也是很優(yōu)秀的演員。
高云翔,我是被他感動的。來找義渠王這個角色的人很多,他專門從外地坐飛機趕回來,發(fā)著高燒,打著吊針就到劇組試鏡。他造型很好看。我要求義渠王必須有陽剛之氣,有幽默感,嘻嘻哈哈的。我在他身上花了更多力氣,細致到劍怎么拿,怎么有勁,帶感。他完成挺好。他完全顛覆了自己。
《甄嬛傳》中華妃、槿夕、眉莊的扮演者蔣欣、孫茜、斕曦,也參與到這部劇中,只是戲份不多。原來除了孫儷,我并不打算用《甄嬛傳》的演員,因為不想被對比,劇本的臺詞、配音但凡像《甄嬛傳》的都拿掉。
記者:您眼中的好演員是怎樣的?
鄭曉龍:好的演員,最主要是內(nèi)在的修養(yǎng)。孫儷就有。為了羋月這個角色,她還到復旦大學歷史系,請教授講這段歷史,以更好地理解人物;為了說好臺詞,她專門找臺詞老師教她。這個戲羋月臺詞最多,但拍攝過程中,從沒因為她臺詞不好喊停。她一般提前半個月背好臺詞。我和劇組晚上拍完有時候會聚餐,但我印象中甚至沒有跟她完整吃過一次飯,每每吃了一會,她就會說,“我得先回去了”。我知道她是去背詞了。臺詞流暢對于表演很重要,臺詞入心,全部戲就出來了。
好的演員,還能舉重若輕。越是我擔心的戲,孫儷越能演好,她對哭戲的分寸把握十分到位。譬如大王死的時候,她的哭泣就像女兒哭父親,因為大王對她的愛入父如兄;義渠王死的時候,她的哭是極盡瘋狂的,那是激烈的男女之情;和青梅竹馬的黃歇多年后再見面,她先笑了,然后眼淚出來了,因為終于見面,但又不能和黃歇走的痛苦。
孫儷總是給我驚喜,我相信她勝任任何角色。一個好的演員,會走很遠。
記者:《羋月傳》還沒播出就收回成本了?
鄭曉龍:我們投入3個億。在壩上,每天有一千多人在工作,在橫店等其他地方也同時開工。為了追求極致的質(zhì)量,我就不能管周期和資金。
海內(nèi)外很多國家和地區(qū)購買了版權(quán),包括香港、臺灣、新加坡、馬來西亞、韓國、日本、美國等。確實已經(jīng)收回成文。
記者:什么樣的人生歷練了您,讓您保持著創(chuàng)作激情、溫度和銳度?
鄭曉龍:我的父母是軍人,我從小是聽著起床號、熄燈號長大的,接受的教育大抵是當兵、當職業(yè)軍人,上戰(zhàn)場、殺敵、報國。文革期間,對我影響比較大的的是切·格瓦拉,他從古巴工業(yè)副總理的位置離開,帶著十幾個人到非洲打游擊,到南美,死在那里,拋棄了個人,無私而高尚,我對這種革命理想主義肅然起敬,因而想當一個職業(yè)革命家;我的父母言傳身教給我的,是做人要有尊嚴,有人格,不唯上,不為五斗米折腰。
文革期間,我大量閱讀,偷偷摸摸看書,看了很多西方文學作品,譬如《悲慘世界》、莎士比亞的作品,以及俄羅斯文學;還有很多內(nèi)部電影,這些都成了啟蒙。那會不像現(xiàn)在有很多可以玩,遇到一部好書,一場好電影,可以高興好幾天。那些東西慢慢沉淀在你的血液里,是人文精神的教育。我常沉浸在一段故事里難以自拔?戳恕痘陻嗨{橋》后,好幾天提不起精神,難受。
一部電影,一個多小時,我能講兩個多小時,從一個場景開始描述,鏡頭如何推移,人物怎么塑造,哪些細節(jié)讓人印象深刻……我的鏡頭感就在那時培養(yǎng)起來的。
記者:您最回味哪個階段的自己?
鄭曉龍:我先當兵,在黑龍江建設兵團五年,后來到北京人民廣播電視臺工作3年,恢復高考上大學,78年到北大中文系學習,大學4年后到北京電視臺藝術(shù)中心。我最好的年華都在這里。 在中心當副主任的那個階段,正是82年到92年左右的十年,那是解放思想的十年,也是出人才、出作品的十年。我們敢于破舊立新,盡管沒錢,但全身心投入到創(chuàng)作中,為每一個新的創(chuàng)作而興奮。馮小剛、趙寶剛等優(yōu)秀導演都是從中心走出來的。《渴望》《編輯部的故事》《北京人在紐約》等作品也是那時候出來的。
拍《甄嬛傳》一個多月前,我辭去中心主任的位置,因而能比較踏實地、集中精力地去拍片,后來,就有了2012年的《甄嬛傳》,2014年的《紅高粱》,2015年的《羋月傳》。
記者:您最滿意的作品是?有沒有遺憾的哪一部?
鄭曉龍:我有一部特別喜歡,《永不放棄》,講急診室護士的故事,有很強的人文關(guān)懷、人性光輝,2001年拍攝,2002年播出。這部劇講到很多觀念,是現(xiàn)在觀眾不一定能理解的!侗本┤嗽诩~約》我也很喜歡,還有《羋月傳》。我個人不是那么喜歡《甄嬛傳》,后宮哪些情愛爭奪,不是我所欣賞。
《新編輯部故事》比較遺憾, 這是我的一個實驗,你會知道,現(xiàn)在觀眾想要什么,了解什么。雖然收視不如原來那么火,但我還是愿意拍,因為它具有話題性。遺憾的還有《刮痧》,沒有完全電影化。
記者:您塑造的熒幕角色中個人比較喜歡的是?
鄭曉龍:王起明、九兒、羋月。
記者:打上鄭曉龍三個字的作品,基本就意味著經(jīng)典、成功。您怎么自我評價和定位?優(yōu)秀的導演應該有哪些修養(yǎng)?
鄭曉龍:我不怎么認為,所有的認可都來自觀眾的厚愛,我想首先是因為我選擇了一個能浸潤人心的作品,并成功塑造了典型的人物,真正與觀眾發(fā)生了共鳴。我感謝觀眾。
記者:不拍戲的時候您平常的生活都怎么過的?有什么愛好?
鄭曉龍:弄劇本、做后期。游山玩水,我喜歡旅游,喜歡大自然賦予的天然景觀,不事雕琢的。
記者:拍戲的時候,節(jié)奏又是怎樣的?
鄭曉龍:拍戲特緊張,我并不喜歡,也不樂意。開拍前,心情都很沉重,不高興。每天工作12小時,沒有周末、節(jié)假日。不過,開拍十幾天之后基本就適應了。
我最喜歡的時光,是大家一起討論劇本、頭腦風暴創(chuàng)作的過程。我一邊吃瓜子,一邊說著,突然產(chǎn)生靈感。談累了,吃飯喝酒,第二天接著談,無拘無束。創(chuàng)作是需要放松的。
但反過來,我又感謝這個壓力的過程,它讓你緊張,卻高度認真,一心只想著怎么把它弄得更好。
記者:您用微信嗎?
鄭曉龍:我曾經(jīng)用過,但發(fā)現(xiàn)生活被干擾了,不能專心埋頭于創(chuàng)作了,索性關(guān)了它。我不希望生活被電子改變,想更完整地保有自己。也許有些信息會滯后、閉塞,但只要我對外部始終保持敏感和銳度,有溫暖善感的心,就不會落后。
記者:您執(zhí)導過電影《刮痧》,以后就沒再嘗試過,為什么?導演林詣彬邀請您一起拍攝《羋月傳》電影版,有無合作可能?
鄭曉龍:雖然這部電影的題材、價值觀都可以,但我還沒有完全從電視轉(zhuǎn)過來;再有,我當時是北京電視藝術(shù)中心的主任,這是為北京電視臺提供電視劇播出的制作單位,工作重心必須是電視劇。
如果各方面都談得攏,就拍,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读d月傳》是否拍影片,看時間。
記者:作品的文化底蘊、時代價值觀,是否都會打上導演個人的烙?怎么看中國文化的復興和來自西方的關(guān)注?
鄭曉龍:我是一個“懷疑一切”的人,從懷疑開始去認識,而不是上來就迷信。消除懷疑的過程,就是形成自我認識和意志的過程。我的作品也是這個過程的反映。
隨著經(jīng)濟的復蘇,文化會往上走。過去,我們的影視、文學,都受到大量西方美學的影響;現(xiàn)在,西方世界把眼光投向中國,他們必須關(guān)注這個崛起的經(jīng)濟大國,更不能小覷東方文化的復興將給這個國家?guī)淼木薮笸屏Α?/p>
記者:您善于向海內(nèi)外講述東方故事,有什么經(jīng)驗分享?
鄭曉龍:中國浩瀚的歷史和厚重的文明,是影視劇創(chuàng)作的一座富礦。影像是虛擬的敘事藝術(shù),卻是對外部世界、現(xiàn)實與人性的隱喻。在成熟的故事腳本上,以真誠和良善的意志,以對時代的敬畏,以寬廣的視角,對現(xiàn)實和人性圖景作多元而深入的呈現(xiàn),就能講好故事。
講故事的藝術(shù),要有充分的戲劇性和精神張力,故事中要有人性的殘缺和美麗,有現(xiàn)實的幽暗和光亮,有力量的斗爭失衡和新的平衡,也有矛盾、沖突、轉(zhuǎn)折,有價值觀的構(gòu)建,也有對當下的映照。
記者:下一部作品是什么?《甄嬛傳》《羋月傳》再加上一部,就可以構(gòu)成您的“古裝三部曲”了,下一個寫誰?
鄭曉龍:下一步可能拍攝《圖蘭朵》的電影,王小平已經(jīng)寫出劇本的第一稿,目前正在美國編劇手里繼續(xù)研究完善。我十幾年前就開始研究《圖蘭朵》,電影思維和電視思維不一樣,昨天我們還開會討論電影的視覺設計。這會是一部中外合作的魔幻題材影片。
“古裝三部曲”也不知道是誰給我定的計劃,我不喜歡提前給自己施壓,哈哈。《甄嬛傳》和《羋月傳》都是因為遇到好的劇本。有好的劇本,就會接著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