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熱評·《四川好人》】
此版混雜著黑幫搖滾與街頭智慧的《四川好人》,以孟氏美學將布氏劇作、包括演員在內的一切視為素材,在舞臺上進行加工、組合,碰撞著妓女沈黛的故事情感內核,復活的更像是布萊希特的方法論精神。
布萊希特曾以“一個交通事故的目擊者向圍觀者說明事發(fā)經過”自證“史詩劇”的實施方法,并將自己的戲劇實踐視為一場接近街頭劇式的表演,暫不論這一例證背后的理論總結,這個形容本身倒是道出了布萊希特戲劇實踐對于民間、大眾藝術精神的吸收,也聯(lián)系起了布萊希特對時代、人心當下性的敏感捕捉。孟京輝一定不是第一個將《四川好人》排成街頭劇的導演,但此版混雜著黑幫搖滾與街頭智慧的《四川好人》,以孟氏美學將布氏劇作、包括演員在內的一切視為素材,在舞臺上進行加工、組合,碰撞著妓女沈黛的故事情感內核,復活的更像是布萊希特的方法論精神。
孟京輝與馬爾特豪斯劇院合作、用英語演出的《四川好人》,選擇的是布萊希特流亡美國期間,經過修改、并未完成、被稱為“Santa Monica”的文本進行改編,由于目前國內看不到這版劇作,這就使得任何對改編意圖進行比較的嘗試都會進入一個“灰色地帶”,不過就可見的描述,此版最大的改動在于將隋大開設煙草工廠的情節(jié),替換成了毒品交易。這無疑加重了隋大行為的不義,也就加深了沈黛道德的困境,而毒品交易更不難勾起我們對上世紀40年代美國街頭文化、甚至如今社會邊緣“街頭一景”的聯(lián)想。
不論身份、經歷,或是戲劇美學與實踐,布萊希特在變動中被人們接受,更重要的在于,布萊希特自身也是變動的!端拇ê萌恕凡皇撬麑ψ约鹤髌肺ㄒ坏男薷模膽騽±碚撘苍诓粩嘧兓,所有變動又都架構在對時代、社會、觀眾的體認之上,所以對布萊希特作品原裝的搬演,反而會涉足違背布萊希特方法論精神的風險。孟京輝導演的《四川好人》,舞臺上營造的廢墟感、砍瓜切菜的行為穿拆,或是與心跳合拍的音樂,這些都是帶有明顯“孟氏美學”標簽的舞臺語匯。與此同時,舞臺上身著婚紗、手提購物袋、吃著零食叼著煙的三位神仙,推著購物車出現(xiàn)的“八口之家”群像,吃著方便面的婚禮場面等等,又不免讓人好奇,如果布萊希特活在今天,面對當下的社會景象,是否也會做出同樣的處理?
對于布萊希特劇作語言的轉譯,語言“陌生化”質感的流失是注定的,也不可否認,孟氏的這版《四川好人》中有不少語匯缺乏清晰指向,不過有趣的一點永遠在于,這些處理又很可能是由于客觀條件的限制。比如法庭一場之前,為什么演員的尾巴要被警察一一砍掉,導演解釋部分原因是演員們并無時間換裝。不過有些情節(jié)的處理,確實造成了一些矛盾,比如當刪去賣水小王對于自己“惡”的意識,刪去蘇福將小王的手弄殘的情節(jié)時,沈黛所發(fā)出的“我該怎樣面對他們”的質問力度也會相對縮減;而經常從輪椅上站起來領舞的蘇福,不難被看作當下“贏家通吃,資本無罪”的引領潮流,然而他又并未成為全劇真正的決定力量。
如果布萊希特創(chuàng)作的時代,臺下的觀眾曾被視為一個共同階級,他們在走出劇場后被寄予一起改變世界的期望,那么今天,當每一個觀眾都在追求個體的意識,面對一個破碎的觀眾席,布萊希特的故事又將如何抵達人心?孟氏舞臺上快速推進的劇情,調侃、粗暴、又無厘頭幽默的敘述,這些共同拼湊起的街頭一景,裹著布萊希特的精神,正如全劇結尾沈黛分娩出的那顆“石頭”,又如始終只有分針持續(xù)旋轉的表盤,絕望、虛妄、抑或希望,觀看、接受的選擇將更多交給觀眾。
□賈穎(劇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