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汗水，我們的房子

建筑工人舉辦工地手機攝影展

建筑工人在工地現(xiàn)場布展。本報記者 蔣肖斌攝

　　這是北京的一片建筑工地。它離機場很近，飛機每天在頭頂呼嘯起降；它離城市很遠，雖然有一條地鐵擦身而過，卻很少有人在這里下車。在此忙碌的，只有建筑工人。但是，這天例外。

　　10月23日，記錄展《你們的汗水，我們的房子》在此舉辦。按照慣例，策展人陳小波、藝術(shù)總監(jiān)孔寧、海航集團文化藝術(shù)總監(jiān)即展覽的作者楊浪在開幕式上發(fā)表感言。“每個在都市生活的人，都應(yīng)該感謝給我們生活帶來最大變化的農(nóng)民工。他們把房子蓋完了，走了，我們對他們的感激難道只停留在語言上嗎？我們要把對勞動的致敬、對工人的致敬、對汗水的致敬、對歷史的致敬，永遠地封存下來……”楊浪說。但直到講話完畢，展覽都不見蹤跡，因為24名建筑工人將在工地上現(xiàn)場布展。

　　100塊“透明磚”將成世界上最小的的藝術(shù)館

　　陳小波在“策展人語”中說：“誰不住房子？可誰能把蓋房人裝在心里？誰能記掛蓋房人的生存境遇？誰又能留意，他人的離歌中有我們共同的沉疴？” 

　　記錄展《你們的汗水，我們的房子》自去年9月開始。楊浪對北京西山附近的門頭村回遷樓工地進行了持續(xù)一年的拍攝，用手機記錄下了房屋拆遷、建筑工人入駐、打地基、做防水、鋪設(shè)管線、搭腳手架、封頂建成，直到住戶看房的整個過程。本次展出的100張照片，是從2000多張照片中選出，被置放在80×40×20厘米的“透明磚”中，象征著將工人的汗水“封存”。

　　在歌曲《咱們工人有力量》的循環(huán)播放中，24名工人“全副武裝”地身著工作服和頭盔，排隊從一輛卡車上接過100塊“透明磚”。沒有任何人指導(dǎo)，他們本能地將這些嵌著自己照片的“透明磚”，在凹凸不平的工地地面上壘成了城墻的模樣�！巴该鞔u墻”蜿蜒迤邐，在身后工地的鋼筋、腳手架的襯托下，充滿粗糲的美感�？讓幱脭U音器大聲介紹著每個工人的名字、工種和家鄉(xiāng)。他們今天有一個新的身份——藝術(shù)家。

　　布展過程中，現(xiàn)場還架起了簡易餐桌，擺上幾大盤包子、饅頭和小米粥，讓前來觀展的“城里人”感受一下“工地盛宴”。

　　楊浪拍攝第一張照片純屬偶然：“去年9月的一個晚上，在香山附近散步時，看到五環(huán)附近有一片很大的工地。剛好手上有個新手機，我就想試試，于是有了第一張照片。”一開始，工人們對陌生人的闖入是戒備的，以為來檢查施工安全的。一見他就趕忙戴上安全帽。后來發(fā)現(xiàn)這個人老來，就問：“你是干嘛的？”楊浪把手機里的照片給他們看：“有人拍大款，有人拍明星，我來拍你們工人�！碑�(dāng)工人們看到手機里的照片都是自己熟人，哈哈大笑，“距離瞬間就近了”。

　　孔寧透露，這100塊“透明磚”是世界上最小的、可移動的藝術(shù)館，將前往全世界布展，“讓法國的工人、美國的工人都能看到”。

　　他們遠離家鄉(xiāng)親人，我們離他們那么近，去看看是本能

　　記者了解到，每張照片都講述著一個故事：一個工人手臂上的刺青是一個“愛”字，他對生活有著美好的信念；同一間宿舍里住著5對夫婦，雖然尷尬卻也其樂融融；工人們在宿舍喝酒、侃大山……

　　其中一張照片，是穿著工作服的40歲的甘肅漢子、工地保安員宋亞軍，翹著二郎腿坐在宿舍破舊的沙發(fā)上吹笛子，神情之悠然，如同正置身青山碧水間。宋亞軍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這根笛子的來歷：“我來北京后，一次幫一個老板搬家，看到人家里有根笛子，就說我也會吹。對方很驚訝，聽我吹了一曲，就把笛子送給了我�！彼蝸嗆姰�(dāng)時覺得，“北京的有錢人對我挺好的”。從此，笛聲就跟著他飄蕩在北京的各個工地間。

　　宋亞軍也應(yīng)邀到展覽開幕式現(xiàn)場并參與布展。他已經(jīng)在外打工近20年。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展覽，卻是第一次成為展覽的主角。宋亞軍說，有一天，他正在宿舍吹《少林寺》主題曲，楊浪突然推開門，嚇了他一跳，忙問：“你誰啊？你來干什么？”楊浪向他解釋：“我給很多工人拍過照片�！彼麄兙瓦@樣成了朋友。

　　2013年的除夕，宋亞軍獨自留守工地值班，工地老板給他送了些酒菜后也已離開。這時，楊浪推門進來。宋亞軍很驚訝：“你不在家過年來這干什么？”楊浪回答：“我看你一個人，過來陪你喝喝酒�！彼蝸嗆姳桓袆恿�，純樸的工人有著簡單而固執(zhí)的邏輯：老板來看我，因為工地是他的；楊浪來看我，這是真情誼。

　　不過，楊浪稱自己并沒有“悲天憫人”：“我們有各自的生活。我只是記錄他們，感覺他們，平等地和他們在一起。你知道工人在工地守夜，一個人遠離家鄉(xiāng)、遠離親人，你離他們那么近，去看看他們，這是本能的，咱們好歹有點道義責(zé)任吧�！�

　　布完展后，宋亞軍得到了一塊小型的“透明磚”作紀念，里面嵌著自己吹笛的照片。他打算把磚放在自己的桌上，“這樣天天都能看見”。

　　用手機記錄微型的滄海桑田

　　手機在《你們的汗水，我們的房子》記錄展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所有照片都是用手機拍攝；拍完了，攝影師還和工人互加微信好友。楊浪介紹，攝影技術(shù)出現(xiàn)170多年，以前發(fā)表的途徑只有三種：見諸報刊雜志、舉辦展覽、出畫冊。手機攝影的出現(xiàn)改變了這一點——手機既是采集工具，又是發(fā)表和交流工具。

　　該展覽所展出的一張照片上，一個建筑工人拿著手機，正在拍攝自己工作的塔吊。楊浪說：“工人們?yōu)樗麄儎趧拥膱鼍八�感動，記錄了下來。而我又為他們所感動，也記錄了下來。手機攝影把人和人拉成平等。無論你是公司老總還是普通工人，都可以拍，而且時時交流�！痹谵k展之前，楊浪已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分享過30多組照片專題，贏得了各路人馬的“點贊”，當(dāng)然也包括照片的主人公——建筑工人們。

　　楊浪說：“其實，北京這20年發(fā)生的變化，勝過過去的2000年。我們享受著生活變化帶來的溫暖，但身邊每天發(fā)生的微型的滄海桑田，有誰把它記錄下來？”

　　他說，今天的攝影家經(jīng)常通過拍攝北京的胡同來懷舊，但沒有人能把一條胡同從建成、被拆、又蓋樓的全過程完整記錄下來。而工地，卻是北京城面貌變化中一個可以完整記錄的局部。當(dāng)攝影師們熱衷于記錄“物”時，更不能忽略這個微型的滄海桑田中的“動詞”，那就是“工人”。 

　　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信息資源部主任吳硯華在觀看展覽時，聽到一個工人說：“展覽在表現(xiàn)我們的功勞。”吳硯華感慨：“‘功勞’二字從工人口中說出來，難能可貴。他們之前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城市作出的巨大貢獻。事實上，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正是依靠這些農(nóng)民工背井離鄉(xiāng)在一個城市中打拼完成的。他們流下了汗水，留下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