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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20日下午,在國家話劇院排練廳看王曉鷹導(dǎo)演的《離去》(改編自美國劇作家奈戈·杰克遜的《Taking Leave》)的連排,劇場中央的道具——一只通向高處的大梯子,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按理說,此劇主人公生命的崩潰,是一個在病變中自我解體的過程,但在舞臺上,這個逐漸失憶者向上的攀登,充滿一種西方文化對“死亡”的理解。無論是讀這部戲的劇本,還是觀看其后的演出,我感受到的不只是“李爾王”及其扮演者的離去,還有一種為古典世界送別的含義。
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所謂的后現(xiàn)代社會。后現(xiàn)代社會的一大特征,就是古典人文主義的退場,所有事物邊界的喪失,闡釋的多樣性,以及感受的不確定性。正如此劇扮演李爾王的演員(導(dǎo)演將原劇的學(xué)者身份改為演員,使《離去》更具張力),使這次在后現(xiàn)代世界里的離去和告別,充滿一種別樣意味。他走上一級級臺階,就是古典時代那個“王”在這個集體狂歡、虛無主義盛行時代環(huán)境里慢慢走失的過程。記得莎劇《李爾王》里有一句著名的臺詞——“成長就是一切”,其實這個“成長”在今天所暗含的寓意,就是解體與告別。但古典的莎士比亞,還安排了一個說真話的女兒與癲狂父親的最終相遇;可在這個當(dāng)下社會里,艾略特·布萊恩所能完成的,就是與自我影子的告別,而非真正找到一種支撐點和皈依。
這是一場自我的告別性獨白。借此我們可以感覺到文藝復(fù)興以來,西方文化對于“人”與“王”這兩個概念理解的改變。到了信息無度、價值多元的21世紀(jì),我們再也見不到一個戴王冠、穿紅袍的“王”了。那個他昔日控制的王國,不用傳給女兒,已自行消失。艾略特·布萊恩所擁有的全部遺產(chǎn),應(yīng)當(dāng)只是他對自己的認(rèn)識。他的解體過程,由癲狂到失憶,再到自我救贖,而他的女兒中間唯有小女兒這個所謂的不良少女,還擁有一份大愛。可她,依舊不是那個最終能陪伴父王自救的安提戈涅。
就人世間的矛盾與沖突而言,此劇中的三姐妹無論語言方式還是穿著、性格,都被導(dǎo)演非常準(zhǔn)確地進(jìn)行了區(qū)分。大姐是一個在忙碌的外衣包裹下逃避自我的人,二姐是精于算計的演員,唯有小妹是自我迷失者。可這一家子,彼此之間真的相互需要和理解嗎?面對即將走失的父王,三個人其實都被自己個性的面具籠罩著。她們都想把父王趕回正常的邏輯世界,可這個已經(jīng)走上崩潰之路的父王,卻怎么也回不來了。我們作為觀眾的淚與笑,正是在這一沖突的過程里得以發(fā)生。而這部戲最妙的地方是,父王與所有女兒之間的對話,都不是最重要的,他與自我影子的對話是這部戲的主體。因此,所謂“離去”若僅是親情的告別,舞臺中央的梯子也就不再重要了。梯子的高度,在劇場中央之所以要高過屋檐,就在主人公攀登梯子的每級臺階時與自我對話的重要性,要高過與屋檐下三個女兒的對話。
而劇中總出現(xiàn)的那個影子角色,是串場者。他把整部戲的各個線條拉起來,多在主人公獨自一人時出現(xiàn),并在女兒們與父親對話的時候離場。他起的串聯(lián)作用,代表著在現(xiàn)實中無法呈現(xiàn)的那個世界,比如布萊恩過去的生活、曾有的榮耀,包括他逝去的妻子。但我看來,這個影子還代表后現(xiàn)代社會所在的這個當(dāng)下時刻。這個“時刻”提醒了離去與告別。它是倒計時的鐘表,為一個古典世界倒計時。此時的“李爾王”,成了古典時代那個父王的最后象征。他一級級爬上去,也踩在我們內(nèi)心感受的臺階上。不止是人性的疼痛傳遍了我們的全身,一種更大的難以傳達(dá)的告別,沖擊著我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