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當代戲劇鼻祖人物胡導導演逝世

胡導

　　他是上世紀40年代上海話劇的“四小導演”之一，和黃佐臨是同一個時代的八大導演之一。他是上海戲劇學院建院的元老之一，也是上戲導演系的創(chuàng)始 人之一。他培養(yǎng)了焦晃、張先衡、李家耀等一大批表演藝術家。他91歲的時候依然在出版專著，93歲仍然坐公交、爬樓梯去看學生演出。然而，他從未出過一次 國，家里也沒有一把像樣的椅子。

　　7月14日15時36分，上海戲劇的鼻祖級人物胡導因病在上海第六人民醫(yī)院去世，享年98歲。胡導的告別儀式將于19日9時30分在龍華殯儀館銀河廳舉行。

　　就在胡導去世當天，微博上燭光一片，整個上海戲劇界都自發(fā)地悼念這位戲劇老人。今年77歲的表演藝術家焦晃，當年在上戲讀書時，胡導正是他的班 主任。畢業(yè)后至今，焦晃始終和恩師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這幾年也經常去醫(yī)院探望。在得知胡導去世的消息時，焦晃正在北京拍戲，沒能趕上送恩師最后一程，電話 那頭的焦晃語音哽咽，“我上周三還去醫(yī)院看過他，他一直喘著粗氣，身上插著管子，手伸向我，用嘴呼吸，真是活受罪，我看了特別難過。本想上周五再去一次， 但因為我這周要來北京，想想回來再說，沒想到就再也沒機會了。”

　　拍戲精疲力竭的焦晃來不及整理對胡導的種種回憶，只托人帶去一副寄托他全部感情的挽聯(lián)：“天地間大人，一生清貴；學子園父執(zhí)，百年功德。”

　　一

　　胡導，原名胡道祚，安徽涇縣人，1915年8月生。因為有很多人都念不出“祚”這個字，一直叫他“胡道”、“胡道”，他干脆把名字改成了“胡導”�！皼]成想，這輩子還就真和導演結下了不解的緣分�！焙鷮�生前自述。

　　上世紀30年代，胡導還是十六七歲的中學生時，就開始活躍在舞臺上，參加了金山導演的《父歸》演出。中學畢業(yè)后不久，他進入上海市郵政局工作， 但仍堅持從事業(yè)余戲劇活動，曾在上海無名劇人協(xié)會等30多個業(yè)余劇社擔任演員和導演，并參加過上海劇藝社、中法劇藝社、大鐘劇社、上海職業(yè)劇團等近20個 專業(yè)劇團。

　　他先后與黃佐臨、朱端鈞、石揮、金山等著名導演、演員合作，曾參演《正氣歌》，導演名劇《家》、《雷雨》、《蛻變》，由他執(zhí)導，黃宗江、黃宗英 等演出的《甜蜜蜜》曾轟動一時。他從一個戲劇愛好者，很快成長為一個專業(yè)導演與演員，并成為當時上海灘著名的“四小導演”之一，幾乎全部是自學成才。

　　解放后，這位頗有影響的導演選擇戲劇教育作為自己終身事業(yè)。1950年9月，胡導受邀進入上海戲劇學院的前身上海戲劇�？茖W校任表演教師，他導 演的1954級學生畢業(yè)劇目《曙光照耀莫斯科》反響強烈，這個班最后有7名學生留院任教。而在他培養(yǎng)的眾多學生里，1959屆上戲表演系群星熠熠，焦晃、 張先衡、張名煜、李家耀、楊在葆等均出自此班，而胡導正是他們的班主任。這個表演班可謂為中國戲劇培養(yǎng)了一代表演藝術家。

　　1961年，胡導參與了上戲導演系的成立，并成為導演系的副系主任，1981年成為表演系主任。在他長達半個多世紀的表演、導演教學工作中，他親歷了上海戲劇學院表演、導演教學體系教程的構建。

　　作為一個戲劇創(chuàng)作者，胡導一生排練過百余部話劇和戲曲，創(chuàng)作熱情旺盛。他以擅長喜劇著稱，尤其是莫里哀和莎士比亞喜劇，他導演的《吝嗇鬼》曾轟 動一時，由他復排的《無事生非》是上海青年話劇團的代表劇目，之后的《貴人迷》風格鮮明、膾炙人口。他晚年導演的《猜一猜，誰來吃晚餐》、《溫莎的風流娘 們》、《亂世王》都風格鮮明。他也因此榮獲過中國話劇研究會第三屆“導演金獅獎”。

　　對于胡導的表演藝術，黃佐臨生前曾說：“胡導同志是我1939年由重慶劇專到上海劇藝社所看到的最佳演員之一。他之所以‘佳’就在于他的自摯、樸實，毫無造作的表演。這一特點一直帶到他后來教學中去。”

　　作為一個戲劇理論家，胡導發(fā)表論文20余篇共約30余萬字。他在戲劇、電影導演與表演藝術方面的論文，如《演員創(chuàng)造人物的情感體驗問題》、《演員的創(chuàng)造氣質與人物形象的氣質創(chuàng)造》、《戲曲程式——我國特有的藝術創(chuàng)作符號系統(tǒng)》等等，都產生過較大的影響。

　　作為一個戲劇教育家，胡導算得上桃李滿天下，胡慶樹、盧若萍、梁波羅、潘虹、蘇樂慈、張仲年等都是他的學生。雖然培養(yǎng)的學生很多成為了大眾熟知 的明星，但胡導自己，戲劇圈之外始終少有人知。對此，這位當年頗有影響的導演和演員毫不介意，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學生是我的命根子。

　　二

　　他的學生都知道這不是一句空話。導演系教授石俊至今記得，89歲的胡導曾經坐公車走很遠的路，去美琪看自己排演的《太太萬歲》，結束后還給了很 多建議。而上戲的很多學生至今都有印象：白發(fā)蒼蒼的胡導老師，經常會坐著公交車來到上戲，杵著拐杖，一步一喘地爬上4樓的黑匣子劇場，看學生們排練演出， 一直到93歲高齡時。

　　和重孫輩的學生一起端坐在教室，在表演系聽課，到“小紅樓”看排練，胡導從未停止過對戲劇和教學的思考�！叭缃褡咴谛�園中，我所遇到的學生大多 不認識我了。如果論輩分的話，我應該算是他們師公的老師，我教的第六代學生都已經‘升級’為上戲的老師了�！边@些讓胡導感到欣慰，而他也坦言，“從時間上 看，我30年前就應該算正式離開表演、導演的課堂了，但在心理上，我卻從沒離開過我所熱愛的崗位半步。我的腦子一直在運轉，一直在思考，琢磨看過的戲，也 一直在尋找一個渠道，怎樣更好地把它表達出來。”

　　導演系的李建平教授回憶，老爺子教學極其認真，為了說明“規(guī)定情境”，他看見學院道路上正在挖坑施工，竟跳進坑里，對學生解釋情境的突然改變對人物的制約作用，而那時，他已72歲高齡。

　　上戲2005屆導演系排演畢業(yè)劇目《薩勒姆女巫》時，邀請90歲高齡的胡導做指導老師，雖然家里老伴體弱多病無人照顧，但胡導每天必到排練場，督促學生做人物小品，直到演出圓滿完成。

　　2005屆導演系的班主任周可說起這段往事，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排演畢業(yè)大戲不是件輕松的活，當時老師這么大歲數(shù)但對藝術絲毫也不馬虎，一次 次講戲，一遍遍推倒重來。每周都會布置作業(yè)，學生的點滴進步都能得到表揚與鼓勵，欠缺的地方老師也會用最有效的辦法給予指點。畢業(yè)大戲整整花了6個月才排 成，演了一個星期天天爆滿�！�

　　在胡導94歲的時候，他甚至要求上戲導演系讓他帶一個本科班，以實現(xiàn)自己對導演教學改革的設想，并希望能在校報上開設專欄“再觀劇十年有所學”。

　　生命里的最后幾年，胡導一直躺在病床。李建平說，病床上的老爺子仍舊激情四揚，見面的第一句話永遠是：“最近導演系教學情況怎么樣？”本以為介 紹一下情況就行了，可他卻要問到每一位老師的教學情況，某某老師教學情況怎么樣？最近是什么單元練習？有什么新的問題？畢業(yè)班排什么劇目？哪位老師導演？ 臨別時，他總要說一句話：“導演教學要發(fā)展，不能停留在過去。”

　　退休時，胡導曾向學校表示，要研究前輩導演留下的寶貴財富，不能讓這些大師的戲劇理論和實踐失傳。而為了當年的這個諾言，胡導在85歲的時候就 決心要學習使用電腦，把所學記錄下來。焦晃回憶這段往事時說：“他當時想學打字，我說家里正好有一個不用的臺式電腦，于是給他送了過去。他就用這個又舊又 破的電腦，每天在屋子里佝僂著身子，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敲鍵盤，敲出3本書來�！�

　　2002年，87歲的胡導完成了26萬字的《戲劇表演學：論斯氏演劇學說在我國的實踐與發(fā)展》專著，這是中國第一部戲劇表演學的專著。2005年，90歲的胡導又寫成了《戲劇導演技巧學》，91歲時完成了《干戲七十年雜憶》。

　　2007年4月，胡導被授予“國家有突出貢獻話劇藝術家”榮譽稱號。

　　三

　　說起胡導老師，上海戲劇學院的所有師生幾乎都充滿敬意。上戲前任副院長和導演系主任張仲年在微博上悼念說，“胡導是上戲被稱為‘國寶級’的教 授。我是胡導先生50年前親自主考引進華山路圣潔大門的。多有機會聆受教誨。先生對戲劇之赤誠，對教育之忠心，對學術之精深，對后輩之摯愛，感人肺腑。”

　　喜劇藝術家李家耀說：“我由衷地感謝我的啟蒙老師胡導教授將我‘引進門’，他以及所有將我引進‘戲劇之門’的老師們，猶如我人生道路上的明燈，讓我一輩子快樂地走在戲劇道路上�！�

　　話劇《于無聲處》的導演蘇樂慈對胡導老師的印象是：“人雖然離休了，但他的思想和行動卻從來沒有退休過。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在永無止境的創(chuàng)新中，老師用自己的學識和人格魅力，詮釋了不一般的人生涵義�！�

　　上戲現(xiàn)任導演系系主任盧昂則感慨：“曾經照亮多少代人戲劇之路的燭燈熄了，天上亮起了一顆不朽的星星�！痹诒R昂的印象中，胡導老師活在一個“純 藝術”的環(huán)境中，心靈保持著童真，生命中除了戲，還是戲，從不說戲劇以外的話題。盧昂記得，胡導從不擺架子，90多歲時依舊記憶力驚人，幾十年前看過的戲 都還記得，連一些小細節(jié)都清晰得讓人仿佛置身現(xiàn)場。老人的心態(tài)特別年輕，外面流行什么全知道，和年輕人相談甚歡。每當看到學生表演有閃光的地方，胡導老師 就會馬上站起身來，第一時間帶頭把掌聲送給學生。

　　焦晃說起這位把自己帶入戲劇大門的恩師，連用了三個“非常”，“胡導老師是個非常敬業(yè)、非常嚴肅、非常正直的人，我就是在他那個時候確立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準則和審美準則，他是我們上海戲劇主流創(chuàng)作的杰出代表�！�

　　“他這輩子非常清貧，家里連把像樣的椅子都沒有。每次去看他，他總想說點什么，但已經說不出來了。其實他想什么呢，無非是想說點他對中國戲劇、上海戲劇的看法�！苯够握f。

　　“人到暮年，更要以吃奶的力氣，努力把‘人’字的最后一捺寫好，寫端正�！焙鷮�生前常這樣說。

　　文/潘妤